今日,只討一條命,幾乎可以說是慈悲了。
忽然,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步幅很大,來人走得很急。
這個時候回來的定然是周小成了,沈纓忍不住又是一嘆。
她抬起頭向門口看去,就見周小成像陣風似的卷進來,帶著滿身風塵,有些狼狽。
想必是周庚年想了什麼辦法,將他支到荒郊去了。
周小成闖進來,芙蓉巷的人並未阻攔,順暢的就像是一直在等他似的。
他徑直走到蓉娘身前,啞著聲音說:「是我殺的,我賠。」
第三十章
蓉娘嘴角掛起一絲冷笑,敷衍地發出了一個音,「哦?」
「小成,你胡說什麼。」
周小成話音落下,周庚年大聲呵斥。
他死死抓住小成的胳膊,要將他推出門。
可是身形消瘦的他又怎會是一個壯年的對手?
他的力量只夠將周小成的衣服扯爛,只夠嘶聲力竭地吼兩聲。
周小成像是在地上生根了,上半身晃了晃。
他目光悲哀地看了周庚年一眼,說:「我砍人用的是砍柴斧,不是鐮刀,祖父專門給我做的小斧頭,很趁手也很鋒利。」
「我砍了兩個,一個是砍脖子和頭,另一個是胸口,砍了五下他才咽氣。」
「他們一心只想催促我爺爺去尋人,沒妨我,才被我殺了,我也受了重傷,差點丟了命。」
「阿纓,你會驗屍,也會看傷吧?」
他看向沈纓,掀開自己的衣服,露出身上縱橫的刀疤,看得出……
已經過了很多年,而且都在要害處,想必,是被鷹衛反擊時留下的。
二十年前的舊事,那時的周小成不過才是六七歲的頑童啊。
而此刻,他說起殺人,聲音平穩,言簡意賅,就像手起刀落般砍斷了樹枝一樣。
沈纓身上有股寒氣,絲絲繞繞地鑽進了心頭。
她抬眼看著周小成,褪去憨厚、靦腆,他的稜角居然那般鋒利。
那一刻,她好像重新認識了這個人。
周小成又說到了董旺,譏諷地笑了一聲,「我和爺爺在谷邊發生的事都被董旺看到了,他很聰明,耐心地等著,直到馮縣令將北城那段路填平修好,州府來人嘉獎後,他才來找我爺爺。」
「爺爺不敢給縣令惹麻煩,只好將姑姑嫁給董旺那個傻侄子,而姑姑被他們拐到了洛陽。」
「這麼多年,董旺就住在馮縣令那處老宅子裡,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在暗中看著周家人。五年前,他又故技重施,竟然想讓我娶他侄兒家的那個孩子……」
「他一日不死,便會像吸血蟲一樣趴在我周家身上吸血。」
他用力地擦了下臉,凜然道:「反正,我也苟活二十年,這條命,你拿走吧。」
周庚年瞞來瞞去,算來算去,終究是功虧一簣。
沈纓看向周庚年。
他半靠在椅背上,像乾枯的藤條,那苟且偷來的日子,終歸是土崩瓦解了。
「你的命,一文不值。」蓉娘笑了一聲。
周小成抿了抿唇,「死人自然不值錢,但我自願留在芙蓉巷,下半輩子為芙蓉巷賣命,怎麼也比我祖父一個將死之人強。」
蓉娘雖然是女子,卻沒有婦人之仁。
她在芙蓉巷浸潤二十載,早就冷心冷肺了。
她冷眼看著,冷耳聽著,待廳堂中只剩下嗚嗚而來的風聲。
最後蓉娘才開口道,「周小成,你能趕回來說這番話,倒也不算壞透了心腸。今日起,人間不留你,你便到芙蓉黑市,做鬼吧。」
蓉娘說完就向門外走去。
門外侍女收起刀鋒跟隨在後,殺氣頓時散了個乾淨。
「黑市」兩字仿若催命符,周庚年抬起胳膊晃了晃,連出聲求饒的力氣都沒了。
周小成臉上露出愧疚的神色,跪下對祖父磕了頭。
在老人顫抖的視線中,他跟著芙蓉巷的人走出了周家。
沈纓走在後面,待走到巷口時,蓉娘回頭說:「阿纓,長話短說。日後,世上可就再無周小成這個人了。」
沈纓身上有些冷,頭腦也昏沉,但她沒敢露出絲毫不妥,甚至還搜腸刮肚地在眼神中注入一道感恩戴德的光彩。
蓉娘微微含笑,抬了抬手,旁側的紫衣侍女們便簇擁著她,往巷口的馬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