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不髒,就是左邊臉頰上, 沾著一道殷紅的血印子。
方才與蕭篡歃血為誓的時候, 蕭篡似乎是看出手臂上的牙印不是他咬的, 於是故意用拇指沾了點鮮血。
燕枝躲閃不及,被他重重地抹了一道。
後來蕭篡還想捏他的臉,被他推開了。
現在燕枝看見這道印子,心裡就一陣憋悶。
怪他總是反應太慢,怪他總是不會罵人。
每次罵人,他都要在心裡醞釀半天,編排半天, 才說得出口。
這才總是讓蕭篡有可乘之機。
燕枝皺起小臉,一隻手用力搓了搓臉頰上的血跡,一隻手把巾子從水裡撈起來,用力擦拭。
擦完了臉,他再擦了擦身上,最後換上乾淨衣裳,就算是洗漱完畢了。
把自己洗乾淨之後,他又挪到另一個盆前面,把糖糕抓過來,換了一塊巾子,給它擦擦臉和爪子。
燕枝把糖糕的爪子一隻一隻舉起來,擦擦它的肉墊。
它長大了,在地上跑得多、跑得久,原本粉色的肉墊,顏色也變深了。
糖糕很是高興,咧開嘴巴,吐出深紅的舌頭,吭哧吭哧地喘著氣,呼啦呼啦甩著尾巴,跟船上的螺旋槳似的。
它很通人性,它知道,只要某天晚上,燕枝給自己擦擦,那就說明這天晚上,它可以上床睡覺!
「好啦。」燕枝擦完最後一個爪子,抬起頭,看見它的模樣,沒忍住拍了一下它的腦袋,「不許……不許做出這樣的表情。」
看著糖糕,他總是想到蕭篡。
白日裡蕭篡咧開嘴,朝他露出犬牙的模樣,簡直和現在的糖糕一模一樣。
讓他害怕。
糖糕不明就裡,有些委屈,閉上嘴巴,「嗚嗚」了兩聲。
燕枝連忙又把它抱進懷裡:「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們去睡覺。」
「嗷——」
反正現在被關在這裡,他們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天氣還這麼冷,早點躺下也好。
艙里有一張大床,被褥堆疊整齊。
燕枝先爬上去,蓋好被子,然後朝糖糕伸出手。
糖糕把兩條前腿搭在床上,隨後也爬了上去,乖乖順順地盤起身子,窩在燕枝身邊,腦袋依偎著他的肩膀。
它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長大了,還當自己是一隻體型瘦小、動作靈動的小小狗,和在太極殿裡的時候一樣。
燕枝睡不著,翻了個身,趴在榻上,裹著被子。
糖糕見他翻身,也翻了過來,和他一起趴著。
燕枝從被窩裡伸出手,捏捏它的爪子:「糖糕,你說,我們能相信蕭篡嗎?」
糖糕張大嘴巴:「嗷嗷——」
「不能。對吧?」燕枝道,「我也覺得不能。」
「嗷——」
燕枝收回手,撐著頭,認真思考:「我覺得,這只是蕭篡的緩兵之計而已。」
「或許,他只是想用這個約定牽絆住我,打消我逃跑的念頭,好讓我不要再跑,乖乖跟著他回去。」
「又或許,他一直都有恃無恐。畢竟……我以前真的很喜歡他,就算他掐我罵我,我還是很喜歡他。」
「就像你一樣,要是我一直欺負你,你還是跟狗皮膏藥一樣黏著我,我也會覺得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蕭篡總是這樣自滿,又總是喜歡自說自話。」
「再或許,他知道我很膽小,我只敢用小匕首刺他,不敢用大砍刀砍他,所以他根本就不怕。」
「嗷嗷?」
「你問我,為什麼不用大砍刀砍他啊?」
燕枝想了想。
「嗯……當然是因為,我手邊沒有大砍刀啊。」
這話說出來,燕枝自己也笑了。
「其實不是因為這個啦,我確實不敢。」
「他是皇帝,身邊親衛又這麼多,要是我砍了他,我肯定會被官府追捕的,而且是在大梁境內,到時候就得帶著你出海流浪了。」
「我暫時還不想出海,萬一遇到野人怎麼辦?萬一他們把你宰了吃掉怎麼辦?萬一他們還吃人肉,把我也吃了怎麼辦?」
燕枝雙手捧著臉,翹起雙腳,輕輕晃了晃。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嗷嗚——」
「你說,要不要看看他的表現,再做決定?萬一他是誠心誠意的,要補償我呢?」
「那我的回答是——」燕枝認真地搖了搖頭,「不要。」
「他要是誠心誠意地要補償我,要彌補我,要讓我把之前受過的傷還回來,就不會還是這麼霸道了。」
「他把我扛過來,丟上船,從來都沒有問過我的意思。我說了不要,他還是一意孤行,說明他並不是真心的。」
「他看我,和我看你是一樣的。」
「甚至他看我,比我看你還要輕視。」
「我把你當成我第三好的朋友,他卻只把我當成最壞的小狗。」
糖糕晃了晃腦袋:「嗚——」
「你又說,既然已經上船了,乾脆擯棄一切雜念,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卯足了勁報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