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來,他怕惹怒陛下,怕惹得陛下更加過分地欺負他。
可是陛下沒有。
陛下只是重重地踹了床榻一腳,像是把他那一腳還給他一般,就摔門出去了。
隔著門,燕枝也能聽見陛下同近臣說話的聲音。
他聽見陛下說要立後,聽見陛下說越快越好。
這樣自然最好。
就像陛下從前說的那樣,新人入宮,有了皇后,有了貴妃,陛下就不會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他就會「失寵」。
只要陛下不再注意他,他就有機會逃出宮去。
燕枝捏著衣角,心裡燃燒的小火苗更旺一分。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外面有大臣回稟——
「回陛下,依照祖制,宮中凡有大喜,皆會放一批大齡宮人出宮,以彰陛下恩德。」
燕枝眼睛一亮,倏地抬起頭。
他快走兩步上前,趴在門上,試圖聽得更清楚些。
「猶記得上回宮人離宮,還是陛下初登基之時。」
「天下已定,四海昇平,臣不久前也想上疏,請陛下恩准宮人離宮,只是諸事繁忙,這才擱置一邊。」
「如今陛下立後,更是喜上加喜,不如趁此機會,將此事一同操辦。」
蕭篡不曾細想,只道:「讓底下官吏整理宮人名冊,凡四十歲以上的宮人,立後大典當日,給他們一封放奴書,再賞銀一錠,放他們出宮去。」
「是。」
內殿裡,燕枝聽著這話,快活得幾乎要跳起來!
雖然他還沒滿四十歲,但是他有放奴書啊!
所以,他只要等到立後大典那日,就可以出宮了!
不過……
燕枝不知想到什麼,怔愣片刻,一腳踩中長出一截的褲腿,整個人往前一撲,趴在門上,竟直接將門扇推開了。
「啊……」
燕枝摔在地上,五體投地。
蕭篡猛地站起身來,攥緊拳頭,沉默片刻,卻又坐下了。
他轉過頭去,不願再看燕枝。
反倒是卞大人和幾個大人回過神來,趕忙上前,把他扶起來。
「燕枝公子,可還好?」
「奴沒事,多謝諸位大人。」
燕枝向他們道過謝,隨後鼓起勇氣,跑到殿中,在陛下面前跪下。
蕭篡皺起眉頭,冷冷地看著他。
「陛下……」燕枝抬起頭,一臉認真,「能不能將整理宮人名冊的事情交給奴?」
蕭篡眉頭皺得越深:「你說什麼?」
「能不能將整理宮人名冊的活兒,交給奴?」
倘若由其他官吏整理宮人名冊,到時他逃出宮去,陛下一定會遷怒此人。
燕枝是很想出去,但他不想害人,更不想有人因他獲罪。
所以,這個活兒,必須是他的!
他自己整理名冊,自己趁機逃出宮去,陛下就不能遷怒旁人了。
就算日後被抓住問罪,也是他一人承擔。
燕枝跪得端正,目光誠懇地望著蕭篡,學著大臣們滴水不漏的話語:「奴為陛下整理選秀名冊,如今選秀結束,奴閒著無事,也想為立後大典出一份力。」
可是聽見這話,蕭篡的面色反倒更陰沉了。
「你再說一遍。」
「奴也想為立後大典出一份力!」
蕭篡霍然起身,兩三步跨下玉階,握著他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提起來。
「再、說、一、遍。」
「奴……」
蕭篡定定地看著他,咬牙道:「你就這麼想看著朕立後?你就這麼想看著朕和旁人成親?」
燕枝從來都不明白陛下為什麼發怒。
分明是陛下自己說要立後的,分明是陛下自己說要成親的。
怎麼又要掐他?
「奴……」燕枝紅了眼眶,「奴沒有,奴只是想找點事情做……」
蕭篡頓了一下,手上動作輕了一些。
恍恍惚惚之間,燕枝好像明白了什麼,小聲道:「陛下立後忙碌,奴只是不想一個人待著,胡思亂想,所以想找點抄寫的事情做……就像為陛下抄寫選秀名冊一樣……」
蕭篡看著他將落未落的淚珠,終於鬆開手,放開他。
但是這件事情允或不允、行或不行,他到底沒說。
蕭篡只道:「回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是……」
燕枝向他行了禮,又向諸位大人行了禮,最後垂著頭,慢吞吞地走回內殿。
被陛下罵了以後,他的難過有如實質,幾乎要滿出來。
蕭篡盯著他瘦弱的背影,盯了有一會兒,直到他關上殿門,才猛地回過神來,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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