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旁人不同,卞明玉倒是膽大。
他回到家裡, 就跑著去找父親, 手舞足蹈地把選秀上的事情,從頭到尾, 全說了一遍。
「陛下帶著燕枝公子來選秀。」
「一開始是五個五個去正殿覲見, 後來不知怎麼的, 陛下就拽著燕枝過來了,非要讓燕枝選。」
「我們在列隊的時候,陛下還掐著燕枝的臉,跟他說了好長一段悄悄話。」
「結果不知道燕枝說了什麼,陛下的臉都黑了,跟被雷劈了似的……」
卞大人趕忙打斷他:「明玉,慎言!」
「是。」卞明玉閉上嘴。
沒多久, 他又湊到父親身邊,小聲問:「爹,你說,陛下最後會讓誰做皇后呢?會不會是燕枝?」
卞大人思索良久,最後道:「難說。」
「爹,你想了半天,就想出這兩個字啊?」
「陛下事事力求完美,朝堂大臣,軍隊將領,皆是萬里挑一,曠世奇才。此次選秀,陛下必定也存了挑選十全十美之人為後的心思。」
卞大人嘆了口氣:「偏偏燕枝公子出身不顯,才學一般……」
卞明玉插嘴道:「我覺得燕枝蠻好的啊,又和氣又禮貌。」
「快住口,你敢夸燕枝公子一句,明日傳進陛下耳里,陛下誤以為你對燕枝公子有意,把你也抓進淨身房裡。」
「噢。」卞明玉趕忙捂住嘴。
「陛下向來行事果決,對內政事,對外征戰,決策無一不明,無一不准,卻偏偏在燕枝公子的事情上分不清、辨不明。」
「想來今日選秀,陛下也不過是與燕枝公子鬥氣耍橫,想逼燕枝公子服軟罷了,燕枝公子外柔內剛,自然不肯。」
「只怕陛下此刻也正煩心……」
正說著話,房門外就傳來侍從通報。
「大人,宮裡來人,陛下召大人入宮。」
「好,回稟陛下,我即刻便去。」
卞大人趕忙起身,撫了撫衣擺,又對卞明玉道:「總歸你落選了,對咱們家來說是喜事一樁。這陣子先別出門招搖,安分待在家裡。」
「知道了。」卞明玉點點頭,「爹,我跟你賭一兩銀子,燕枝一定會是……」
「好了,別再說了。」
卞大人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換上官服出了門。
馬車已經套好,在門外等候了。
卞大人踩著腳凳,彎腰登上馬車:「進宮。」
一刻鐘後,馬車在宮門外停下,卞大人下了車,提著衣擺,腳步匆匆地朝太極殿走去。
宮道上,幾個相熟的朝臣也正急匆匆地往前趕,看見同僚,略一通氣,原來都是陛下召見,便結伴前往。
又一刻鐘後,一行人來到太極殿。
殿門大開——
只見陛下抱著手,盤著腿,端坐於高台之上,正閉目養神。
卞大人留意看著,陛下身邊空空蕩蕩,再無旁人。
總是陪伴在陛下左右的燕枝公子,今日竟不在此處。
只瞧了一眼,他便收回目光,與幾位同僚一起,俯身行禮:「臣等拜見陛下。」
高台上的蕭篡聽見動靜,睜開眼睛,目光沉沉,看向他們:「平身,賜座。」
「謝陛下。」
「朕——」
眾臣正要落座,忽然聽見陛下開口,趕忙行禮站好,靜候陛下旨意。
可帝王只是起了個頭,接下來再無他話。
殿中一片死寂。
帝王垂眼,如同沉眠猛虎一般,望著御案玉階出神。
眾臣暗自交換了一個眼神,誰也不敢擅自落座,只得維持著等候旨意的謙卑姿態。
良久良久——
蕭篡終於開了口,嗓音低啞:「今日選秀,朕已選定皇后人選。召爾等入宮,是想讓爾等商議立後事宜,擬寫立後詔書,操辦立後大典。」
一聽這話,幾個近臣趕忙下跪行禮:「臣等領命,一定竭盡所能!」
「嗯。」蕭篡頷首,「爾等就在此處商議,立後事宜,問朕便好,省得來來回回遞奏章批奏章。」
「是。」
有大臣壯著膽子問:「敢問陛下,不知是哪家的兒郎女郎,入了陛下的眼?」
「朕……」蕭篡頓了頓,「尚未定下。爾等先議流程。」
方才還說「已經選定」,現在又說「尚未定下」。
陛下分明是自相矛盾。
可幾個大臣交換了一個眼神,誰也不敢挑明,只能含糊應了。
卞大人問:「即將入冬,不知陛下是屬意年前立後,還是待年後……」
「年前。」蕭篡沒有猶豫,「越快越好。」
「是。」
外殿裡,蕭篡與近臣正商議立後一事。
內殿裡,燕枝從榻上爬下來,穿好衣裳與鞋襪,走到門後邊。
十年來,這是他第一次違抗陛下的命令,對陛下說「不」,還重重地踹中了陛下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