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過去,急切地想要觸碰一下陸微雪,陸微雪的身體卻從他手中穿過去了。
一個女人在院門後走進來,她面容哀婉,美麗至極,和陸微雪十分相似,都是冷白的皮膚,櫻粉的嘴唇,以及顏色淺淡的雙眸。
陸微雪走向她,神態很鎮靜,微亂的腳步卻暴露了他的緊張。
女人掠過他,俯下身看向靠著牆角睡著的小謝明夷,轉而抬起頭對陸微雪說:「你做得很好。」
她的眼神中帶了幾分憐憫,道:「可惜,要忘掉這些,必須大病一場,這孩子免不了要受一番折騰了。」
陸微雪沉默不語,只是盯著牆角的小謝明夷出神。
謝明夷就站在他們面前,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他怔怔地抬起雙手,卻清楚地透過雙手看見了燃燒的火焰。
他已經變成魂魄了麼?
「母親。」
謝明夷突然聽到陸微雪喊了女人一聲,心頭不由得一震,原來女人是這樣的身份。
也是,母子二人長得這麼像,他早該猜到的。
在謝明夷的記憶里,有關陸微雪的母親的事,除了冷宮棄妃,便就是她那神秘的異域身份。
她連個封號都沒有,有人便在背地裡稱她是妖妃、毒妃。
畢竟連皇家都下了定論,就是她給巡遊到西南的陛下用了蠱毒,這才暗結珠胎。
陛下登基後身體一直不好,就是中了這兇險蠱毒的緣故。
而當謝明夷真真切切地看到她本人時,卻怎麼都無法將她與一個心如蛇蠍的毒婦聯繫起來。
女人的眉眼間有一股淡淡的哀愁,琉璃般的眼眸中,儘是悲天憫人的神色,整個人都如那天邊皎潔的明月,光輝聖潔。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不擇手段地去害人?
「雲薇的瘋病越發嚴重了,我們此次上京,只是為了去求你父親撤軍,向他澄清,苗疆千戶人家都安守本分,並無謀逆之心……可她經過此處,竟又想起那番往事來了,總歸孩子是無辜的,雪兒,你救下了謝府的公子,你做得很好。」
「我已將雲薇穩定下來,現在她在客棧里睡著,等她醒來,是走是留,且由她去就是了。」
女人一邊說,一邊解下陸微雪身上的披肩。
她的目光落在陸微雪臉上,輕聲說:
「可是我們的身份特殊,實在不能跟這世俗中的人有過多牽扯,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所以必須讓這孩子忘掉一切,你能理解嗎?」
陸微雪觸及到母親溫柔似水的眼神,沉默著點了點頭。
女人淡淡一笑:「你身上帶著熱毒,天寒地凍反而對你有利,絕不能貪戀片刻的溫暖,毀了自己的身體。」
這話是關心,也是警醒。
她將披肩丟進火中,母子二人靜靜地看著火光將披肩一點點吞噬,就像毫不留情地吞噬一片片雪花那樣。
謝明夷也在一旁瞧著,卻是心如刀絞。
「啪嗒」一聲,牆角小謝明夷懷裡的面具掉在了地上。
陸微雪走過去,撿起來。
「古將軍傳信來說,官軍那邊似有異動,所以今夜不宜久留,雪兒,你快去快回。」
女人囑咐完,陸微雪便閃身離開了此處院落。
謝明夷忙跟過去,他走了幾步,卻發現自己不像是在走路,更像是被陸微雪牽扯著,「帶」過去的。
撲簌簌的雪落個沒完,現在的陸微雪也才十歲,個子還沒有抽條瘋長,謝明夷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孤獨固執的背影,心底不禁泛起一陣陣抽痛。
來到鬧市街口,陸微雪戴上了那個兔子面具。
面具的底子製作得粗糙,畫筆更不知是從哪找來的劣質貨,小謝明夷的畫技實在難有用武之地,因此畫出的圖案有些一言難盡。
陸微雪避開人頭攢動的街中央,在邊上走了一會兒,腳步一頓,目光鎖定在遠處一個少年身上。
穆釺珩正跟一個攤主爭執,他的表情很是著急,雙眼通紅,看起來有些狼狽。
「這個珍珠的主人到底在哪?只要你告訴我,我給你多少錢都可以!」
攤主冷眼打量了他一眼,嘴角不耐煩地耷拉下來:「不是我說,你們這些富家少爺一個個的,到底是有多閒啊?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有閒功夫記那麼多人?別以為你頭上也戴著個差不多的抹額,老子就得捧著你了,這珍珠就是那個小兔崽子親手給老子的,這天底下沒有買了東西不給錢的道理!他拿了老子的貨,老子收了他的錢,公平買賣,老子幹嘛要記他往哪邊走了?」
穆釺珩見問不出來,就要拿出身上的錢袋。
「那我再把這珍珠買下來行了吧——」
他話還未說完,肩膀便被人拍了拍。
回頭一看,是個身量差不多的少年,只是他身穿白衣,烏髮如瀑,只是臉上戴著一張詭異滑稽的兔頭面具,不知是誰在面具眼睛的位置各畫了幾根歪歪扭扭、又粗又長的睫毛,還用紅顏料塗了又大又圓的兩腮,以及勉強能認出是三瓣嘴的嘴巴。
穆釺珩目露遲疑,「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