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祖父知道他做的這些後,也氣得重病,但穆家不能就這樣散了,他一再囑託畢武少爺,一定要將你好好養大後,便溘然長逝。畢武少爺很快將下人都更換一新,以父親弟弟都已去世之名,向朝廷請辭,帶幾個月大的你離開京城,前往江南。」
「穆家軍是畢文少爺一手打造的,當初他與軍士們同吃同住,極得軍心。畢武少爺同樣蒙蔽了他們,讓他們繼續忠於自己。但現在穆家軍有難,望少爺一定要救下穆家軍啊!」
落日漸漸隱入雲煙,寂靜的祠堂門口,兩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密密麻麻的酸痛腐蝕著穆釺珩的骨骼,殘酷的事實幾乎要將他的脊骨擊碎。
從小到大,他都只知道,叔叔穆畢文戰死沙場,嬸嬸董惜喬為此殉情。
但他怎麼從未注意到,每到穆畢文的忌日,穆畢武便消失不見,連他最看重的功課檢查都不管了。
就像是在躲著什麼。
穆釺珩少年時,還曾天真地感激穆畢文。
他曾毫不在意地跟旁人說,偷來的浮生半日閒,全靠穆畢文。
巨大的謊言一瞬間被拆穿,穆釺珩幾乎要支撐不住。
他茫然地看向高台上的牌位,穆畢武、穆畢文,董惜喬,熟悉的、陌生的名字,交集在一起,催促著他接受無情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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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在京城,掌燈時分,燥熱的天終於迎來第一縷涼風。
謝明夷坐在桌前,眼前珍饈琳琅滿目,內心卻焦躁得厲害。
不知是何緣故,他莫名心慌。
六水進來稟報,說陸微雪今夜不會來了。
謝明夷更是煩悶,隨意用了幾道菜,便撤了筷子,獨自回房。
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幾下,他渾身都不舒服,乾脆坐起來,叫道:「來人!」
六水很快趕過來:「公子,可是有什麼吩咐?」
「拿酒來!」
六水猶豫道:「公子,咱們宮裡沒有酒……」
「去別處尋!再廢話,我就罰你了!」
謝明夷將白玉軟枕扔在地上,烏黑的長髮搭在肩頭,如軟緞一般,更襯出他嗔怒的神情,任誰看了,都覺又懼又愛。
六水連忙應下,倉促地出去了。
一炷香時間過去,一個內侍抱著一隻青瓷酒壺回來了,頭戴高帽,身穿綠衣,頭垂得很低。
他幫謝明夷倒上酒後,便退至一旁。
謝明夷神色懨懨,心思並不在酒上,等了一會兒,才喝下一杯。
「這酒好烈。」
他一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勉強壓下舌尖的辣意,眼淚都被嗆了出來。
內侍不語,只是為他又斟滿一杯。
謝明夷將酒杯拿起,看著裡面清澈的酒水,自嘲一聲:「想不到,我也有需要借酒消愁的時候。」
他乾脆地將這杯酒飲盡,仍顯不盡興般,直接拿起酒壺往嘴裡灌。
半壺酒都被他飲盡,酒水順著他搖搖晃晃的動作從嘴角溢出,很快沾濕裹著輕紗的肩頭。
謝明夷醉了,眼睛濕潤,眼神迷濛,跌坐在床榻之上,看向屋裡唯一一個內侍。
「綠衣服……」他的臉很紅,身體因飲酒過度而發熱,一邊扯了扯衣領,一邊喃喃道:「寧州刺史,喜歡穿綠衣服……」
一直站著的內侍卻不知在何時,站到了他面前。
謝明夷仰起脖子,纖長的脖頸白得扎眼,精緻的臉上露出朦朧的表情。
「你出去吧,我得睡覺。」
困意陣陣襲來,他乾脆坐在地上,上半身順著仰躺在床榻上,眼皮上下直打架。
肩膀卻突然傳來痛楚,謝明夷皺了一下眉頭,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