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空間極大,至少可容納八人,不僅有蠶絲蘇繡的軟榻,還有一架金絲楠木桌,上面刻有圍棋圖,十分細緻。
奢華至此,謝丞相不願太引人注目,便大手一揮,將它送給了自己唯一的兒子。
謝明夷自幼金尊玉貴地養著,初次入京便得了這麼一輛馬車,卻也不覺得稀奇。
這輛馬車放在富貴滿地的京城裡,其氣派程度,也是數一數二。
每每出行,總要引得眾人艷羨。
就連揮鞭的馬夫和持刀的護衛,都無比享受那份被注視、被討論的殊榮。
沾著國舅爺的光,他們的胸脯不禁挺得更高,嚴厲的吆喝聲也大了許多,底氣十足。
謝明夷對底下人的反應,是一概不知。
他被慣得太狠,連這樣寬敞平穩的馬車都嫌顛簸,每每坐完一程,總要累得趕緊叫水來沐浴,休憩一晚。
因此,並不覺得擁有這輛無數貴族子弟羨慕的馬車是什麼好事。
此時,謝明夷便斜倚在軟枕上,拿著那條絳紅色的抹額。
瑩白細潤的手心上,水滴型的珍珠靜靜地躺著,他出神地看著,幽深的眼瞳裡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
這條抹額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久得他也記不清了。
但自從謝書藜將它還給他後,他便無數次拿出來看——即使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可過不了多久,他又會拿出來,翻來覆去地瞧,像是久旱的穀物貪婪地舔舐每一滴水,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他的心總是砰砰直跳地尋找著什麼……尋找穆釺珩留給他的東西,哪怕是一丁點始料未及的細節。
可不論看多少遍,除了那個刻在珍珠背面的稚嫩的「央」字,什麼都沒有。
他在刻舟求劍。
謝明夷自嘲般笑了笑。
穆釺珩縱有細密心思,又怎會用在他身上。
他未免太自以為是了。
但連綿起伏的山似還在眼前,瀰漫著淡淡的霧氣,就像那條同一樣式、卻不同顏色的寶藍色抹額的主人——束著高馬尾,窄袖衣袍少年的眼眸一樣,潤澤明亮。
他一笑,宛如天上星,雲霧盡散。
從江南到京城的路很遠,謝明夷刻意將這條抹額塵封在老宅,他以為此去山高水長,是能忘記的。
但抹額重回他手中。
那個決絕離開的少年,也要歸來了。
「少爺,九殿下來了。」
棕山在車外喊了一聲,喚回了謝明夷越飄越遠的思緒。
謝明夷回神,連忙坐起來,將抹額放回木盒裡,塞進軟榻底下的暗箱。
他撩了撩鬢邊的碎發,故作淡然道:「讓他上來。」
第18章 捉弄
陸微雪上了車,便規規矩矩坐在一邊,木箱也放在桌案旁。
車裡平白多了個人,空間雖不至於逼仄,謝明夷卻還是莫名覺得有些擁擠。
他不好表現出來,只端起桌上瓷碗,喝了一口冰酪。
這冰酪放置的時間太長,口感欠佳。
謝明夷皺了皺眉,打量了陸微雪幾眼,連自己上唇沾染了幾點奶漬都未注意,語氣傲慢道:「正好我也要進宮一趟,你別多想,不是專程為了送你。」
說完,卻又覺得像是掩耳盜鈴,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有些懊悔。
空氣凝固了一瞬。
陸微雪的目光落在少年浸染得似蜜般晶瑩的嘴唇上,喉結微動。
藏匿於衣袖下的手指蜷縮了一下,他幽幽開口:「我以為,舅舅是心疼我。」
「咳咳咳咳……」喝第二口冰酪的謝明夷差點沒被嗆死。
陸微雪到底是有多厚的臉皮,才能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種話?!
謝明夷被嗆得咳嗽,眼淚都出來了,不知是羞的還是惱的,臉頰上浮現出一抹病態的潮紅,下眼瞼一顆紅痣若隱若現,顯得精緻的容貌更艷麗幾分。
陸微雪靠過來,耐心地幫他拍背。
謝明夷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淚,便惡狠狠地甩到陸微雪臉上:「不用你幫我!」
【啊張牙舞爪的小兔子好可愛】
【陸狗還在猶豫什麼!趕緊給我狠狠地吻上去啊】
【壞兔兔就要被懲罰才對】
一方素淨的月白色絲帕蓋到臉上,順著鼻樑緩緩滑落,木質花香夾帶著隱約的奶香,甜絲絲的,一縷一縷湧入鼻腔。
陸微雪抬起手,將帕子接住,而後自然而然地放在衣服里。
他的嗓音略啞:「舅舅好些了麼?」
謝明夷就這麼目睹了他的動作全程。
陸微雪……已經能隱忍到這種地步了麼?!
連他用過的帕子都能面不改色地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