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怪我?」
「自然要怪。」陳安道反握住楊心問的手,貼在自己臉邊,「當初我叫你跑,不是讓你去折磨自己的,你為何總是叫我傷心?」
他話音未落,那萬靈絲所成的繭驟然破開!修士們加諸他們身上的劍招尚未落下,便被那萬靈絲破裂的餘波給重重盪開,整個霧凌峰上的雲霧被吹出空洞,樹木攔腰折斷。
楊心問將陳安道攬進懷中,須臾卻見那繭中之物乍現,竟是一個盤腿而坐的人影。
人影非人,乃一純白的人形尊像,沒有五官,只有人的輪廓,渾身散發著純粹的白。
他只遲疑了片刻便脫口而出:「蓮子?」
他們從京城帶回來的那枚天座蓮的蓮子!
「你催開它是要做什——」
一道電光自楊心問腦中閃過,無首猴,深淵,請仙,天座蓮——仙魔本是同源,能夠收納魔氣的深淵,自然也能吸取靈力!
只見絲絲縷縷的靈力自四面八方湧來,細密而迅速地被那天座蓮吸入腹中。那不過童子大小的東西,確有如能納萬江川流的深海,源源不斷,饕餮牛飲般將這世間的靈氣吸食殆盡,唯餘一絲微弱的氣息,叫這些癱軟在地的修士們不至於被抽乾。
「張氏子登基當日暴斃,我以自己的骨血煉成了這最後的天座蓮。」陳安道說著,指尖微動,便見那童子緩緩放下盤著的雙腿,站在地上,像是分寸未動,卻又在瞬息間站在了他們身邊,手指拉住了陳安道的小拇指。
像個在集市上擔心害怕與大人走散的孩子。
而在下一刻卻又忽然消融,化作一串金色的符文,從陳安道的指尖一路向上游過,遍布全身,金光大作,隨後又猝然消散。
陳安道眉心靈台的鈴鐺驟現,又似是驚醒了楊心問眉心的紅劍,二者交相輝映,隱約間可聞金玉相撞的聲音。
「自你墮魔,世間便再無魔物。」陳安道環住楊心問的脖頸,輕聲道,「自此之後,世間也再無仙門修士。」
楊心問回抱著他,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地面。
那些被抽走了幾乎全部靈力的修士們一時直不起身,一個個如無骨的蛆蟲,蠕動著,呻吟著,無法適應沉重而無力的軀體,匍匐著朝著他們爬來。
他從未見過一個沒有修士的世道。
臨到腳底了,那些人分明連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卻紛紛舉起了劍。
楊心問在那劍身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
那般破爛,那般狼狽。似一隻新喪的厲鬼,生前想來是個乞丐,在街邊叫人亂棍打死,倒在骯髒的街巷裡咽了氣,死後卻又不安生,自亂葬崗里爬出來,要找人尋仇。
偏偏又失了神智,連該恨誰,找誰報仇都不記得了。於是便在這人間徒然地徘徊著,恨意消散,唯剩深深的疲倦。
他望著自己的倒影,嘴唇囁喏片刻,還是啞聲道:「我殺了許多人。」
陳安道在他的頸側輕道:「我知道。」
「很多很多。」
「我知道。」
「他們中有許多人……都很年輕,甚至比我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