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這本來就是陳家的錯。如果不是陳安道當初從葉珉手下放走了楊心問,如果不是陳安道帶著楊心問遇見了無首猴,如果不是——如果最初不是陳安道把楊心問一個快死的孤兒帶上了山,他們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幅模樣!
無論輸贏,無論生死,這些本就該由陳安道去負起責任!
一道明火訣自人群里丟出,燒向了中心香壇的那注巨香。
紅光亮起。
陳安道慢慢移開視線,與人群里那紅瞳人仇恨的目光相撞,會意地點點頭,口中念起請仙的令咒。
一道金光自那人身上打向了陳安道。
仿佛是衝鋒的號角一般,人群里立馬追出了無數道金光來,齊齊對準了陳安道。
「等等!」聞厲見狀大吼,「我還沒同意,你們誰敢——」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踝。
他嚇了一跳,頭皮發麻地要叫出聲。回頭一看,卻是聞貫河趴在地上,喉嚨的傷口混進了泥,慘白的手抓著他的腳踝,若非世上的魔氣都被楊心問吸納,他還以為碰到詐屍了的。
為了聞家。
聞貫河發不出聲音,只有那雙眼睛能說話。
為了聞家。
「聞家主。」
那片金光之中,陳安道忽然叫住了他。
不是聞小家主,而是聞家主。
「我父親去世時,我只有十五歲。」陳安道那漆如寒潭的眼沉靜地望著他,「我毫無靈力,當時又以為自己命不久矣,偌大個陳家若是在我手裡斷了傳承,死後連祠堂都不配進,但我心中並無膽怯,你可知為何?」
聞厲不知他為何忽然說這個,可他心中最害怕的東西卻然被這一語戳中,叫他不由自主地聽了下去。
「因為我姓陳。」陳安道拄著烏木杖,在那片金光里朝他一步步走來,「哪怕庸才如我,我也是陳氏子弟,我將接過陳家,盡己所能地守住門楣,然後傳到下一個人手上。」
「世家立於修士之巔。」陳安道朝他伸出手,「世家的尊榮無人可以玷污。」
「修士不行,凡民不行,哪怕是深淵也一樣。」
聞厲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卻沒能說出話來。
陳安道沒有放過他,一字一句問:「你姓什麼?」
我姓什麼?
聞貫河嗆出一口血,已是奄奄一息,卻將他的腳踝握得更死了。
聞家或許就會斷在我手裡。
我是連祠堂都不能進的罪人。
可是——
「我姓聞。」聞厲驟然回握陳安道的手,「沒有人可以踩在聞家頭頂作威作福!」
聞貫河身上的金光立時投向了陳安道。
上官見微還想說什麼,可事到如今他一人再反駁也沒什麼作用,只能點點頭示意門下照做。
滔天的靈力灌注陳安道全身,他的經脈也劇烈疼痛了起來,可約莫是對這疼痛過於熟悉,他的臉上不見痛苦之色,反倒是隱約浮現出一絲笑容。
太淺,太淡,而且轉瞬即逝。可捕捉到那笑容的上官見微卻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蓋上了面具,不知為何忽然有種失重感,仿佛盲人走在懸崖邊,已然一隻腳踏空,卻還沒看見底下的萬丈深淵。
「不——」
光黯淡了下去。
萬靈絲躁動,在眾人眼前化繭。
陳安道伸手摸了摸那繭,隨後朝著站在屍山血海里的楊心問走去。
楊心問抽出了腰間的廢鐵,背在身後,右腿向後勾著,足尖輕快地戳著地面,像只原地打轉的小狗。
他發上沾到的血一滴滴落下來,濺在地上,開出朵朵血花。
不過幾步路,他卻等得好心急。
陳安道終於在他咫尺的距離站定。
第233章 終曲
雲霧織就的素紗攏在青山之上, 鳥鳴在雲端盤桓,雲層的陰翳隨著清風翻滾向前,眼前熟悉的臉龐也在那晦明變化下生出了些陌生來。
似是要看清這張臉來, 楊心問雙手背後,微微附身細看,陳安道的雙眼清清楚楚地倒映著自己滿身血污的模樣, 於是很滿意地笑笑:「我在你面前總是這幅髒兮兮的樣子,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