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妖魔,修士便於百姓再無半分益處,卻仍舊吃著高昂的敬稅,不僅如此,因為世間再無邪魔,許多飛升無望又無事可乾的修士便做起了欺男霸女的勾當——雖然也不是如今才有的事,可約摸是往日除妖能收到的好處也沒有了,這事便越發頻繁,儼然已成了這世間的『尋常』。」
「當真是不可思議,世間宛若那盆里的水,無論我如何傾倒盆身,善惡始終如水面平齊,加諸眼前的苦難永遠不多不少。」
「我時不時便想,我是否做錯了。」
風吹得他那一身破布如船帆般鼓起,一頭散發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映在牆上卻似深海的海草般搖曳,就要將沉船的殘骸拖入淤泥之中。
陳安道攥緊了被角,再次問到:「你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我或許真的做錯了,這世間本就該弱肉強食,魔食人是理所應當,人吃人亦是如此,我本不該管的。」
楊心問站起了身,影子被拉得細長,幾乎占據了整個牆面。
「可世上沒什麼該不該,只有能不能。」
「修士能殺人,所以殺人本沒什麼錯。」楊心問說,「我能殺,所以我應當也沒做錯什麼。」
「你問我來做什麼的,其實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好奇你們究竟有什麼辦法能殺了我,也可能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生我氣了。但真正看到你之後,這些就變得不重要了,我只覺得自慚形穢,你的愛恨總是那麼清晰明了,做出了選擇之後,除此以外的任何東西你都不屑一顧,和你相比,我似乎總是這麼個不上不下的半調子,既沒有不顧一切抓住什麼的勇氣,也沒有不管不顧踐踏他人的魄力。」
「所以我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可我還會活過一段無盡的歲月,我不能總是這樣,你說對嗎,師兄?」
遊蕩的烏雲遮住了弦月,那牆山的影子在一瞬消失,又仿佛是在剎那瀰漫到了整個房間。燈油的的香味在陰影中潛行,爬過了床榻,游過了窗框,在那面具的注視下又漸漸遠去。
叩。
叩。
陳安道的指甲深陷掌心之中,梆子聲又回來了,那聲音正如揭開這夜幕和終戰的鼓聲,猩紅的燈火被林硬分割,似一路鋪往大典的禮燈,那大典之下何其熱鬧,何其萬眾矚目,可踏上那禮台的人卻早在冥冥之中註定,從那個雨天,從那破廟前。
烏雲再度被吹散。
「你們要殺我,這很好,因為我也已經決定要殺了你們。」
「一個不留,斬草除根。」
在月光的映照下,連那懸掛的面具也似面色陡然一變,渾然煞白。
陳安道聞言,動了動嘴唇:「以殺止殺,永無止境。」
「沒關係。」楊心問說,「我壽與天齊,一樣永無止境。」
「我不會讓你這麼做。」
「我想也是。」楊心問笑著一仰頭,額前的長髮飛揚露出了光潔的額頭,還有眉心血紅的靈台劍意,「可我殺你不過舉手抬足之間,你拿什麼阻我?」
一語落下,屋內陡然壓下一股堅冰般的殺意,風被逼停,被風吹擾的面具也停止了搖曳,隨後竟開始緩緩融化。
「啊!!!!!」
一聲慘叫響起,上官見微一嗓子把屋裡其他兩人給喊得一激靈。
聞厲皺眉:「出什麼——!」
只見上官見微扣在臉上的面具也在消融,連帶著他的臉皮也感到一陣劇痛。
路遊子立馬並二指一斬,替他將那面具的綁繩斬斷,上官見微捂著臉跌坐在地,面具亦掉了下來,尚未落地,便已經被融成一灘淺綠的泥水了。
上官見微捂著臉急喘,面色鐵青,一旁的兩人也面面相覷,聞鐸寒聲道:「被發現了嗎?」
上官見微還沒回神,他通過那面具與楊心問不過對視了一瞬,便覺得有隻無形的手穿過了他的胸膛,剜走了他血淋淋的心臟。
他胸口又空又冷,恍惚間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我……不清楚……」過了許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能是……楊——祂,祂可能看到我了,也可能那觀鼻面具只是被牽連了……」
「這麼模模糊糊的算什麼事?陳安道跟他到底是不是一夥的?」聞厲急道,「你那面具天天帶著故弄玄虛,關鍵時候倒是頂點事兒啊!」
上官見微被吼了這麼一嗓子,魂兒還沒回來,倒是氣先上來了:「嚷什麼嚷什麼!你那燒火棍敲出來的幻相術難道就很有用了?姓楊的一個照面就給你破了,還好意思詆毀我家的觀鼻面具!」
眼見他倆竟是要在這節骨眼吵起來了,路遊子忙用拐杖杵地:「兩位家主!眼下大魔橫行,我等怎能自亂陣腳!」
「亂不亂的又有什麼分別,姓楊的要殺誰不是切菜?」上官見微踩了腳地上那一灘水,怒道,「面具被毀之前我已聽清楚了,他要將整個修真界屠乾淨,你,我——一個都逃不了!」
「你說什麼!」聞厲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這麼要緊的事你不早說!」
「重要在哪兒?說了你難道就不用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