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道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覺得指尖的暖意帶著些奇怪的黏膩,像是汗,卻又散發著奇怪的味道。
雪原的盡頭是一片草原。沒過小腿的春草蓬勃地生長,在風中掠過一線銀白的浪花,那裡隱約有人的影子,再看,許許多多螞蟻般的小人影錯落在草間,衝著他們遙遙地揮手。
他其實並不喜歡人。
陳安道沒有對楊心問說過這話,只小心翼翼地躲在了楊心問身後。
楊心問捏了捏他的手指道:「我答應了你處理掉他們,可我做不到。我分不清他們到底算不算活著,他們似乎也分不清。我不知道這樣給他們殘存的亡魂編造夢境是不是跟無首猴沒什麼兩樣了,可等你接管了這具身體,你一定能比我更好地處理這情況。」
「你那麼厲害。」楊心問站在雪原的邊界,回頭親了親陳安道的額頭,「你一定沒事的。」
他接著推了推陳安道的背,說:「去吧。」
陳安道拽著他的衣袖,不肯動。
「你先去。」楊心問哄勸道,「我一會兒就過去了。」
陳安道高聲道:「為什麼要一會兒?」
「為什麼不跟我一起?」
這問題好像答不上來了。
雪景叫春風一點點吹散,如攏在舊窗框上的塵埃被拂去,露出那暗紅的本色。
陳安道的心越跳越快,那股黏膩的暖意如同某種不祥的徵兆,亦如此時此刻楊心問越發透明的身形。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在楊心問身後浮現。
陳安道越過楊心問的肩膀看去,那人清癯瘦削,一身黑氅,一手執杖,如垂楊伶仃的影子打在雪地上,兩眼望來,似穿過千秋,隔著山海眺望而來。
他認得這個人。
「父親……」
楊心問面色驟變,忽然捂著後頸,沖空無一物的天際厲聲道:「姚垣慕你幹什麼!」
方歇的風雪驟起,那縹緲的草原如蜃景般遠去,陳安道死死地看著陳柏的身影。陳柏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側過了身,隨即豎起了烏木杖,指向了雪原的深處。
他沉默著,似一塊引路石立在那裡。
隨後,他的對面又浮現出一名女子的身影,那女子的身形朦朧,只一張臉格外清晰,圓眼細眉,紅粉面上卻是一副肅然的表情,她緩緩抬手,與陳柏指向了同一處。
「別這樣……」楊心問的頹然跪地,意識朦朧之際只能抓住陳安道的衣角,「你別走……」
陳安道看著那兩人,方才的煩躁和憤怒消失了,連同那從未有過的喜悅和憧憬。
他的父母身後站著越來越多的人,兩列看不清面孔的人齊齊指著那一個方向。
那是他從出生之時便已備好的黃泉路。
「不用你們提醒。」陳安道喃喃道,「我知道。」
楊心問在外的軀體已經被姚垣慕打暈,一席朝露無以為繼,心魄卻還在掙動著,不願就這樣睡去。可他蜷縮著,似一隻落難的小狗,就蜷在陳安道的腳邊,神識漸遠,只口中重複著「不要走」。
「不要走。」
睜開眼時,入目是楊心問被血水糊滿的臉。
陳安道在姚垣慕和李正德的視線下慢慢坐了起來。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楊心問眼角的眼淚。
「為何用了這麼久?」陳安道背對著姚垣慕,「畫先生一現形便將其拿下,此人沒什麼修為,這對你應該不算難。」
姚垣慕緊張抿了抿唇,沒說話。
似是發現自己語氣過重了,陳安道嘆了口氣,緩和了道:「……是我不好,沒能力把蛛網裡的兩個妖邪都拔出來,才連累你要對楊心問撒謊。」
「不、不是的……」
姚垣慕說著不是的,卻又說不出來別的詞,須臾垂下了腦袋,又不吭聲了。
三人一時靜默。姚垣慕和李正德兩人各自低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麼,陳安道那頭將自己手上的繩子取下,綁在了楊心問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