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金蓮面那人披頭散髮, 腰間挎著個沙漏形的唐彩鼓, 遠看像個跳大繩的, 眾人穿著一般的金線壓邊白袍, 唯有他看起來格外邋遢。
「印山掌何在?」那金蓮面開口道, 「印山掌何在?」
楊心問眯了眯眼, 將地上的雪刮開, 露出了下頭的冰層:「你上寺廟找人,怎麼,他出家了?」
那金蓮面仍是說:「印山掌何在?」
他好像窮畢生之學都只會說這一句話,反反覆覆地念叨。在他念到第九次時,楊心問看見其他的神使在慢慢地後退,他立馬有樣學樣,也跟著慢慢地往後退。
那金蓮面一步步朝他走來,口中依舊不停:「印山掌何在?」
楊心問猛地蹬地後撤,那金蓮面腳下一滯,隨即也踏步衝來,兩道人影如流光在冰面上穿行,楊心問背身急退,越過亭子,又控劍再起,最後落在了那皇帝留下的一地碎肉之上。
「你們這麼大陣仗,是來找印山掌的,還是來搶那蓮子兒的?」楊心問像是很喜歡這片血腥味兒樣的,挑了塊平整些的碎肉站上去,雙手抱臂胸前,長劍在他周身無所事事地轉悠著,「如果是來找印山掌,我不知道他在哪兒,如果是來搶蓮子,那也沒門,這玩意兒愛跟著我跑,沒你的份。」
他說著還衝那盤腿懸於他身前的人形蓮子一笑,仿佛他們是相知多年的好友。
金蓮面說:「都是。」
「好貪心。」楊心問說,「那要不你自己試試看,這東西要願意跟你走,那你就帶走唄。」
金蓮面聞言不動,卻是那半遮面跑了過來,自袖中拿出一個瓷瓶來,將瓷瓶的塞子一拔,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兒便沖了出來。
楊心問皺眉聞了聞,覺得那味兒似乎有點熟悉。
那蓮子慢慢地轉過身,卻是朝著那半遮面去了。
「誒,幹什麼呢幹什麼呢,拐賣傻子啊!」楊心問立馬賴皮,「趕緊把瓶子放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你說。」金蓮面側身一擋,「帶走。」
楊心問從他手邊滑過去:「你聽錯了。」
金蓮面手掌一翻,緊接著竟是轉胯扭送,反手去擒錯身一瞬的楊心問,楊心問像是後腦勺張眼睛,當即一仰頭,頭上綁的馬尾當即卷在了金蓮面手臂上,旋腰一甩,盪出三尺,急飛向那半遮面手上的瓷瓶。
那半遮面也絕非等閒之輩,立馬便抽劍格擋,楊心問扭過頭來,紅腥未消的眼筆直地看著那半遮面,那人當即一陣恍惚,萬千嗩吶在他腦海中齊鳴,金蓮面還在那嗩吶間打著腰鼓跳舞!
幻境一眼便散,可他手中的瓷瓶卻已被劫走了。
楊心問落在了亭子上,將瓷瓶湊在鼻尖又細嗅了兩下,「……葉珉真是字面意義地下了血本啊。」
「花鼓聲!」那半遮面頓步,衝著那金蓮面大喊,「此子會幻象術!」
「什麼花生,哪裡有花生?」楊心問將瓷瓶扔進了乾坤袋裡,「哦,你叫花生。」
金蓮面的手掌撫上了他腰間的花鼓,強調道:「花鼓聲。」
「金樓花鼓十三響,籠中紅燭三更亮。叩問遊魂今何處,梁州百墳歸故鄉。」秦世人裝模作樣地吟起詩來,「花鼓聲,你來幹什麼?」
「尋人。」花鼓聲一頓,「帶走天座蓮。」
「誒呦喂。」秦世人摸著鬍子,佝僂起身子來,似一個當真很柔弱的老頭,「哪兒來的造孽孫,你這分明是搶!」
花鼓聲不說話。
「搶,還非得從我們明察所手上搶!沒良心的後生,你可別忘了,梁州的魔窟是誰剿的,你爹的屍骨是誰斂的!」
花鼓聲那一頭亂七八糟的頭髮壓在他頭頂,許久輕而緩地點了點:「是陳仙師。」
「知道你還來!」
花鼓聲面不改色:「這是兩回事。」
他神情坦蕩,秦世人眼見著挾恩退敵是不成了,轉頭便對楊心問用口型道:「跑。」
「跑什麼。」楊心問見狀只覺好笑,「要打便來,都是巨嘯境的,我怕了他不成?」
秦世人持杖上前,卻見那半遮面的人也已壓來,兩兩對峙,外圈又是一群神使虎視眈眈,嚇道:「雖說都是巨嘯,可人家一個巨嘯前期,一個巨嘯大圓滿,我倆一個巨嘯中期一個半步巨嘯,這哪兒能打!」
楊心問搖頭晃腦:「誒,你沒聽說過,我興浪時便與師兄聯手弄死了個巨嘯境的?」
秦世人:「……」
「那一戰可謂是驚天動——幹什麼,你不想聽?」只見那半遮面掐訣控劍,細而長的劍意急飛,有如數十條絲線朝著楊心問周身繞去。
楊心問翻身踩雪躍下,竟是看也不看那數十劍意,踏著「孤影成雙人」,頃刻間便已形如鬼魅地繞過了半遮面,衝著花鼓聲奔去:「你呢,你聽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