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道點點頭,隨即又看向另一邊——唐鸞兄妹和他們距離太遠,他已看不見二人的身影,於是問楊心問:「那邊如何了?」
楊心問沒骨頭樣的在椅子上碾了兩圈,慢慢爬了起來,眯眼看去。他雖看得遠,但風雪交加的,難免有些模糊,盯了半天才說:「追著和尚往這邊跑來了。」
「好傢夥,那和尚提著僧袍跑得倒是挺快。」楊心問托腮奇道,「可我卻感覺不到他周身的靈力。」
「今時禪宗的苦行僧自小不修靈脈,只練體魄,全智所學便是這一道,不算修士。」
「那太祖為什麼追著他跑?」
「如果你去。」陳安道頓了頓,「或許就要追你了。」
「當真?」楊心問跨坐在椅背上,「他們可已經來了。」
只見那和尚提著僧袍一路狂奔,頭上的氈帽戴不住,已經被風吹跑了,他身後兩個抱著槍的跑得也一點不慢,方才還瞧不太清楚的,轉眼間便要到面前了。
「阿彌陀佛……」全智張嘴,吃了滿嘴的雪,還叫冷風吹得牙齒疼,「仙、仙師……貧僧救下人來了——」
他一喊,那太祖的動靜就更大了,原先慢騰騰的追在後面,忽然加快了不少,鶴髮白須飄飄,褶子力夾著雪籽久久不化,蛇形的長頸盤旋在天際,倏忽間便如神龍在天。
越近,聲音便越重。
楊心問眯起了眼,如豹子般壓低身形,遊走到陳安道身邊。
那顆頭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凝滯,同時那三人衝進了亭子中,和尚面色如常,只用袖子按了按額角的汗,雙手合十道:「二位施主並無大礙,善哉,善哉。」
唐家兄妹可就沒他那般輕鬆,兩條狗樣的趴在地上粗喘,抱著的兩桿槍早就打空了子彈,眼下不比兩根燒火棍好用,可也不願撒手。
唐鸞只抬頭看了一眼,本就已蒼白至極的臉變得更可怕:「太、太子……咳咳……太子呢——」
全智緩緩地搖頭,虛情假意地說了句「節哀順變」,仿佛剛才對太子見死不救的不是他一樣。
「你不是……你不是跟我說好、咳咳——說好了的嗎……」唐鸞被冷風颳得喉嚨生血,聲音嘶啞難聽,而後猛地把槍架起來,指著陳安道,「我讓你保護好太子——」
僵硬的手指還未摸到槍栓,一股巨力便將他的手打偏,長槍被踢飛,重重砸在了亭中的柱子上,瞬時散件,零件落了一地。
天太冷了,他手背上的疼過了許久才傳來。
唐鸞甚至沒看見楊心問出手的動作。
「誒。」楊心問站在他面前,雙手背後,微微彎腰垂眼看他,「遺言就這些?」
他那雙透亮的眼裡已沒了憤恨和急切,只有些許篤定的殺意,和瞧著屍體般的意興闌珊。
唐鸞張了張嘴。
「仙師!仙師!」卻是唐鳳高聲喊道,隨即迅速膝行到楊心問面前,「仙師息怒,大敵當前,我兄妹二人願為馬前卒,只求仙師放我二人一條生路!」
「一為馬前卒,鞭背生蟲蛆*。」楊心問便笑,「你們瞧著沒事兒,倒是把我師兄臉給劃傷了,這可怎麼算?」
唐鳳咬咬牙:「該罰,該罰。我哥開槍的那隻手該砍,我——我以槍指過仙師,也該——」
「好了,別嚇唬他們了。」陳安道伸手,勾過楊心問背在身後的手指,「接敵。」
太祖已近在眼前,夾在褶子間的冰雪已化,涓涓流淌,似兩眼裡流下的淚。他慢慢偏過頭,而後底下,正在亭子上方,以右耳聽音,極緩,極慢。
成祖追著牛存一路朝著亭中奔來,那成祖的腦袋距離那一團黑泥般的底座最近,隱約能聽見似開蚌取珠一般的聲響,巨大的身軀散著黏液在地面蠕動,而其上的三頭逐漸靠攏著。
皇帝前行的路上已留了一地的碎肉,再生,再切,無盡的劍意與無盡的身軀在冰面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屍路,而那頭上的狂熱分毫不減。
「三頭相聚。」陳安道的目光掃過眾人,「勞諸位陪在下試上一試。」
唐鳳連忙磕頭稱是,見唐鸞還一幅神遊之相,忙按著他腦袋往地上砸:「仙師吩咐。」
「你們一會兒什麼也不用做。」陳安道說,「站在原地,無論那妖物離得再近,也不可擅動。」
全智和尚一愣:「貧僧也……」
楊心問歪過腦袋來:「你動哪裡,我剁了你哪裡。」
「我們——」
周遭驟然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
只見太祖的長髯似天邊垂落的蛛絲般自亭上落下,將幾人幾乎盡數攏在其間。
這臉似修得大道的修士,可近了,卻只聞到一股腐屍和老者身上的異味,那皮膚的褶皺里藏污納垢,飄蕩的鬍鬚毛躁而乾枯,他側過來來的耳朵里隱約可見黃黑色的油膜,帶著陳年的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