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山掌知他所言句句屬實,一時竟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模樣。
他是聽命來此,雖並不贊同這種做法,卻又想不出比這更妥帖的行事,於是到底算是遵從本心。
即是本心,那便怨不得旁人。
印山掌的腦中還在轉著唐鸞所言,就地斬殺陳安道的話。可楊心問如鷹又似鬼的目光一直如影隨形,陳安道敢站得離他這麼近,必然也是有所準備。
若他一擊不得,意圖殺害骨血的事,就夠仙門百家把整個司仙台送上絞刑架。
他死事小,牽連司仙台,牽連那位,決計不行!
「……仙師恕罪。」印山掌掀袍,在一眾震驚的目光里跪在雪地上,「今日所為皆我一人之過,與其他神使,與司仙台並無干係!」
陳安道垂眸道:「仙座以武犯禁,仗著一身修為,不顧明察所內上百人的性命意圖毀樓,可有此事?」
印山掌沉聲:「是。」
「可有冤情?」
印山掌鏗然回道:「沒有。」
「那便卸了吧。」陳安道的視線掃過印山掌的雙手,「方才七掌殺招,招招奪命,雖我師弟僥倖不傷,可仙座這雙手毒辣至此,殺生不詳,便卸了吧。」
雪場寂靜,連秦世人一時都愣住了。
印山掌之所以為印山掌,是他從來以那雙掌為武器,又以那雙手成名。當年他領命赴兀山殺妖,驟雨傾盆,妖邪盤踞山間,整座山的地脈被毀,此間一草一木皆已墮化為魔,等閒不能靠近。而印山掌立於山腳,左眼生悲憫,右眼見暴怒,雙掌合十,隨即推出驚天動地的一掌,一掌生千手,千手成祛邪金陣,悍然封山!
而那千手掌印便刻在了山間。十年過去,掌印所在之處的植被生長與別處不同,總是更高更艷一些,於是時至今日,依舊能看出那千掌印來。
這便是印山掌的由來,也是印山掌棄了自己的本名入金蓮座之後,他在這世間唯一的稱號。
卸了吧。
印山掌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當年也曾救萬民於水火。」陳安道似是知他心中所想,「與其隨你一般身不由己,再造殺孽,不若今天就把它們留下,至少全了這一雙掌的正氣,從此也無人再迫失了掌的印山掌,去行不義之事。」
「於司仙台,你盡了忠。」
「於凡民,你全了義。」
「於己。」陳安道說,「也算解脫。」
印山掌踉蹌一步,堪堪站住。他摩挲著自己的雙掌,面上的血痕滴下血來,仿佛替他眼裡落出了淚。
隨即兩聲輕而又輕的「咔嗒」聲響。
寒風凜冽,十年前那山,眼下也該被風雪覆蓋,瞧不出那驚天動地的一掌所留下的痕跡。
他背過身來,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沒有拾起地上的金蓮面,或許是因為手筋寸斷,拿不起來,又或許是因為他已經不需要了。
幾個神使正要追,卻叫秦世人攔住了。
「印山掌連掌都沒有了。」秦世人長吁短嘆道,「且不論今後如何,你們且先放他一人順順吧——真要管,你們不如管管唐大人,再這樣下去,可當真是要失血過多而亡啦。」
那些神使聞言,半是不耐,半是無可奈何地給唐鸞塞了顆丹藥。他們奉命聽唐鸞調遣,卻又自心底里瞧不上這凡人,眼下印山掌又拋下他們走了,便只能圍著此人打轉。
陳安道拂袖看他們,須臾道:「司仙台此行折損不小,若葉珉要追究,便請他親自來一趟臨淵宗,莫要再日日送信相邀,我是不會去的,星紀長老也不會。」
司仙台的丹藥果然是上品,一顆下去,那唐鸞的面色便轉暖,緩了過來,可肩卻使不上勁。
他靠坐在土牆邊,不跑,也不敢說話,身下的雪都給坐化了一塊。
雖然陳安道似是全然不在乎唐鸞死活,可秦世人知道,這皇親國戚死在明察所前面得有多麻煩。
他老頭子能屈能伸,已是臉上堆了笑來,全然忘懷方才跟唐鸞對罵的是誰,笑眯眯地湊過去,客氣道:「這……唐大人,卑職瞧著您行動不便,不如我給您送回府上去?還是去營里?誒——不妨事不妨事的,仙師?仙師哪裡是那么小肚雞腸的人,對吧仙師——」
他說著一扭頭,便見陳安道連看也沒看這邊。
人已是回身,側坐在那長凳上,和他師弟竊竊耳語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