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錯?」
「你的錯。」
楊心問又問了句:「真是我的錯?」
陳安道直覺有異,尚未回答,楊心問便忽然轉過身來,半蹲下身道:「鞋脫了上來,我給師兄賠罪。」
陳安道望著這比當年寬闊了不少的肩背,有些愣神,半晌搖頭:「我是濕了鞋,又不是折了腿,要你背什麼?」
「我背你,你便能蹬了那雙濕鞋,到了邵府叫人給你換雙乾淨的鞋襪。」
「你這是要害我。」陳安道失笑,「這麼冷的天,你還要我脫靴,等到了邵府,我這雙腳怕是都不能要了。」
「哎呀,師兄怎麼這麼笨?」楊心問揚了揚自己的衣袍,像只蝴蝶那樣撲閃了兩下,「腳伸進來,我給你捂著,哪裡冷得到你?」
「不必。」陳安道覺得他可愛,可萬萬應不了當街脫鞋這種失禮失儀的事兒,「好了,起來,說正事呢。」
楊心問還蹲在原地。
「起來,方才說到邵長澤——」陳安道一手去拉他,另一隻手上的紅薯干已經快又被風乾了,「邵長澤之死確實叫此事越發撲朔迷離。三起命案的死者皆算太子黨,衡陽公為黨爭而縱妖殺人的說法立得住,只是不該這麼大張旗鼓,尤其不該殺邵長澤。」
楊心問被他拉起來後不肯鬆手,手拉手得不願放開,還惦記著鞋,垂眼看過去,順嘴問道:「這又是為何?」
「因為仙門皆知衡陽公掌控的蕊合樓有妖,一旦起了妖亂,第一個被懷疑的便是他。」
楊心問興致缺缺地抬眼:「都知道?仙門竟能容他?」
陳安道嘆了口氣:「如今天下妖亂四起,形勢與三年前已很是不同,仙門人手不夠,反倒是魔修因著那三成的魔氣勢力越發壯大。不少地方開始養魔退魔,蕊合樓在三年前便是這樣建起來的。」
「所以蕊合樓中有魔修的事……」
「不算密辛。」陳安道說,「畫先生乃魔修,自稱有喚靈召妖之術,當年也確實操控著十數隻魔獸擊退了圍京的魔修,之後便由陽關教牽線,衡陽公管制,以這蕊合樓為京中退魔防線的中心,明里是青樓酒館,暗地則是京內曾經的『欽天監』。」
「道理我都懂,可為什麼非要是青樓?」楊心問看陳安道手上那紅薯干半天沒吃下多少去,偏頭就著人手邊咬了下去。
這玩意兒確實不好咬,楊心問這口尖牙下去也費力地啃了好一陣,嘴裡模糊不清道:「弄個正經的『欽天監』不行嗎,開青樓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
「吞下去再說話。」陳安道皺了眉,把整個紅薯干囫圇塞進了楊心問嘴裡,「畫先生本就是蕊合樓的人,衡陽公也勸過幾次,但他說自家世代守著『阿磬』和蕊合樓,沒有到他這代撒手的道理。」
楊心問「嗚嗚」兩聲,說不出話來了。那玩意兒塞得他滿口,嚼了一路,腮幫子都開始發酸了,好賴在邵宅門口咽了下去。
宅前已經掛起了白布召幡,頭系孝帶,黑衣白袍的家眷嗚咽聲不絕,頭戴黑紗的提燈士往來熙熙,雖是剛死了人,卻熱鬧出了些年味來。
倚門而立的監正大人正抱臂小憩,隱約還能聽得見鼾聲。
楊心問心下翻了個白眼,卻是笑吟吟地走上前去:「監正大人怎麼在這休息,也不怕著了涼?」
白晚嵐腦袋一點一點的,聞言幽幽轉醒,大小眼兒掀了一邊起來,定在楊心問臉上須臾,又轉開看後面的陳安道,納悶道:「你怎麼把他帶出來了?」
沉默片刻,他意識稍稍回籠,另一隻眼也睜開了:「等等,剛才誰在說話?」
「監正大人眼睛不對稱。」楊心問笑道,「耳朵怎麼也不行了。」
白晚嵐悚然地盯著他,楊心問拍了拍他的肩,滿意地欣賞了一遍這見鬼了的表情,負手身後,大搖大擺地先兩人一步走進宅子裡。
踏進院檻,便見五進的前屋洞開,門前的「喜」石被白布蓋上,兩個灰白岩缸里燒著紙錢,熏得整個前院雲霧繚繞。
楊心問從這一片嗆人的煙味里穿過,到了主屋門前,抬頭看去,那飛檐邊伸出了一條腿來,腳上套著淨襪,腿攏鵝毛絨褲。
檐邊也只那一處的冰棱是紅的,地上也團著些雪色的冰晶。那血分明早就幹了,叫冰雪一封,反倒被定格出溫熱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