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心問被陳安道那雙烏黑的眼盯得頭皮發麻,他直覺有異,卻不知陳安道為何忽然這般步步相逼。
「啊呀!」
隔間外一聲驚叫,兩人同時回過了頭。
那位頂著狼頭骨的蹩腳魔修站在簾外,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樣,喊著「等我等我」,隨後著急忙慌地跑了進來。
卻是腳下一沒注意,被凳子絆住,摔了個狗吃屎。
他趴在地上,掙扎地往前爬,拽住了陳安道的狐裘一角。
舌頭被咬出了血,還是口齒不清,卻堅決堅定道:「二位若是要親熱,可否允我在旁記錄啊?」
第123章 本源
這訴求未免有些太過匪夷所思, 楊心問被陳安道逼到欄杆邊上的窘迫一時都散了。
他低頭看著那一臉痴態的畫先生,又看向那畫先生拽著陳安道袍角的手,忽而坐到了欄杆上, 雙腿一收,把陳安道鎖在腿間,而後衝著地上那位拖長音道:「不——行——」
畫先生痛哭流涕道:「為什麼不行?」
「因為他麵皮薄, 會不好意思。」楊心問一邊防著陳安道掀他紗, 一邊盯著那地上蠕動的畫先生, 「倒是你真是厚臉皮, 春宮是能白看的嗎?」
畫先生摸著眼淚,試探道:「那、那多少銀子……」
楊心問飛起一腳就踹過去,正中那畫先生的門面。
畫先生捂著鼻子滿地打滾, 一邊打滾還一邊嚷嚷著:「誒呦疼……疼死我了——讓我瞧瞧吧, 就讓我瞧瞧吧……上品骨血跟魔修親熱的樣子……我、我我這輩子恐怕也就只能看到一次……」
「看個屁!」楊心問上前兩步,拽著那畫先生頂著的狼頭骨往上提,冷冷道,「你他娘的又是哪路人, 從哪兒聽說骨血的事的?」
這狼頭骨竟然是畫先生用頭髮固定在頭頂的,扯著那狼嘴, 便看到畫先生呲牙咧嘴地喊疼。
「說、說完了你、你會讓我看嗎?」
楊心問猛地把他的頭往地上砸, 砸完再提起來, 平靜道:「哪兒聽來的?」
不過一個照面, 這畫先生就被踢出了鼻血, 砸掉了兩顆牙。他盯著自己吐出的兩顆斷牙來, 像是終於發現無論怎麼苦苦哀求都看不到想看的了, 便只能仰著頭, 乾巴巴地向楊心問求饒:「這……這位爺, 這骨血的事兒道上的都知道啊……怎麼能就緊著我一人打……我就是實在好奇骨血跟魔修——」
「道上的都知道。」楊心問品著這幾個字,慢慢看向陳安道,重複道,「道上的都知道。」
「對啊,陳仙師在梁州誅邪之時這事兒便傳開了,我……我畢竟鑽研了這麼些年,知道也是常事吧……」那畫先生豁了牙,說話漏風,「這麼難得的機會,我是真想看啊。」
陳安道撫平了自己被抓皺了的衣角,仿佛二人說的話跟自己沒什麼關係,只比了個「請坐」的手勢,便兀自坐在了桌邊。
「畫先生,久仰大名。」陳安道輕點頭道,「早便聽聞京城有元神道的大家,能賦妖獸以元神成人,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楊心問上下打量著這「大家」,沒能品出半分高人氣魄。
「誒呀,誒呀,客氣,太客氣了,骨——啊不,陳仙師,陳仙師。」
畫先生從地上爬了起來,有點怕站在一旁的楊心問,不敢落座,尋了個角落拘謹地站著。
唯獨眼睛還不老實,目光就像要把陳安道開膛破肚一樣打著轉,叫人想起高空盤旋的禿鷲。
「只是沒曾想,先生這手藝,竟是要生抽活人的元神。」陳安道說,「這恐怕有違浮屠盟約吧。」
楊心問靠著柱子,抱臂胸前,不懂裝懂。
畫先生梗著脖子:「我沒違約!」
陳安道垂眼看過去:「沒有違約?」
「不錯!盟約只說,三道研究不得傷及活人!我只是借用了活人的元神和骨血,沒殺過人!」畫先生似是當真覺得又冤枉又委屈,抓著自己身上披裹的獸毛,擦了擦眼,喃喃道:
「他們……他們只是以別的方式活下去了。」
樓里的異香愈盛,卻依舊壓不住那從禽畜身上的腥臊味兒。
楊心問時而會分不清人畜的分別。
或許本就是沒什麼區別的。
「畫先生,這便有些強詞奪理了。」陳安道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眼楊心問,隨即又說,「浮屠盟約是在下定的稿,上面對『活人』有詳細的註解——即三相俱全無損,且不曾更換之生靈。」
畫先生抓著獸毛的手絞在一起,面色發白。
「哪怕欽天監今日不出手,世家和司仙台的人也不會坐視不理——這都還只是輕的,若讓其他魔修知道了……」陳安道緩聲道,「我怕先生反倒成了材料。」
隔間裡一時寂靜無聲。畫先生攥著毛的手越發用力,像是能以此生出利爪來,好維護他岌岌可危的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