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不過一刻,接著又是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還要再往上靠,楊心問卻先一步攬著陳安道的腰後退一步。
「家弟面薄。」楊心問隔著紗,輕笑道,「我好容易帶他來長長見識,你不要把他臊得跑走了。」
他這話是與小芠說的,可離陳安道更近,近得像是在他耳邊說話。陳安道打了個顫,耳廓連著耳根迅速掐紅,血味兒似是能透著皮膚湧上來。
楊心問和小芠同時舔了舔微尖的犬齒。
似是嗅到了什麼異狀,小芠不動了,只提起了那茶壺,小跑離開了。
陳安道低頭看向還環著自己腰身的手臂,推了下,示意他鬆開:「人已走了。」
「人?」楊心問鬆了手,嗤笑道,「就差沒被激出尾巴和耳朵了。」
「我從未見過這般似人的妖物。」陳安道說,「這樓里卻有這麼多。」
楊心問倚著二樓的圍欄,坐在扶手上向下看,將整個蕊合樓的大堂盡收眼底:「生靈墮化成魔,人成魔修,獸成魔獸,沒聽說哪路魔獸能再成人形的,簡直就跟話本子裡修煉成人形的妖一樣。」
他一條腿收了起來,一條腿則在懸空晃著。晃了一會兒,卻沒聽見陳安道回話,轉頭看去,發現陳安道正出神地看著自己。
「親弟弟誒。」楊心問嬉笑道,「這麼瞧著哥哥我作甚?」
陳安道移開了視線:「世上沒有這樣輕易便能成人的方法。」
楊心問嘴角的笑意淡了。
浮圖嶺的消息他還算通暢,李正德年初開始便頻頻閉關確有其事。
三元醮時日已近,唯獨這件事他知道無首猴沒有說謊。
陳安道等不了他多久了。
真正的陳安道隨時都有可能被壓上三元醮,楊心問掃了眼面前這個——哪怕是迄今為止最真的,那也不過是一個記憶的虛影。
隔間裡一時沉默下來。不過片刻,便聽一串輕盈的腳步徐來。
珠簾微動,一桿長煙挑起了簾來,而後便見一簇彩翎探進,顫動猶似在鳥雀身上,實則是四仰八叉地輟在女子頭上。那女子赤足抱琵琶,含笑探身進來,花瓣唇妝輕抿,眉間硃砂一點,彩衫披帛,身形嬌小靈動,甫一進來,便脆生生地喊了句「小女子翠青,見過二位公子」。
進來的仿佛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縷春意。
楊心問吸了吸鼻子,聞到了股不同尋常的香氣。
「二位公子如何稱呼?」翠青抱著琵琶,指尖捻著鑲金銅煙杆,一舉一動都叫人想起了林間翻飛的小鳥,倒是跟笙離很不一樣。
「楊二公子。」楊心問不知「羞恥」二字怎麼寫,點了點自己,又指了指陳安道,「楊小公子。」
「二位公子是兄弟?」
「如假包換。」
翠青便笑,笑得花枝亂顫:「小公子生得這樣好看,二公子必定也是一表人才。我最喜歡的便是生得好看的男人,若二公子也生得美,今夜我陪二位,可以分文不取。」
「誒呀。」楊心問惋惜道,「這可就不巧了,我生得面目猙獰,連斗笠都不能取,生怕嚇壞了人。」
翠青似是更惋惜:「怎會這樣?有這般的血親,哪兒能生得丑呢,莫不是在哪裡傷到了臉?」
楊心問便答:「確實是傷到了。」
翠青氣憤道:「是哪個黑心肝的壞了公子的面容?」
「唉,慚愧。」楊心問按著陳安道的肩,煞有介事道,「彼時年少不經事,被人騙得團團轉,以為我這寶貝弟弟死了。」
翠青伸長脖子,不解道:「那怎會傷到公子的臉?」
楊心問一手按著肩,一手去摸那半披肩的長髮。
陳安道似有所感,眉眼壓了下來,是要起身避開的前兆。
他看出來了,於是蠻不講理地生出些怨懟,將手下的發劃出一縷來,在指尖轉圈,細細密密地纏在自己的手上,接著說:「我那時愛他愛得要死,於是發了瘋,把自己的臉給劃花了。」
第121章 反水
手掌下單薄的肩膀微微一顫, 那肩膀的主人像是被他的話刺了一下,渾身緊繃了起來。
翠青聞言輕輕「啊」了一聲,隨後捂著朱唇, 驚疑不定地在二人之間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