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誒呦」了兩聲,聲音意外得年輕,似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行事卻像是老叫花子,在雪地上不怕冷地滾了兩圈,哼哼唧唧道:「嘶,摔斷腿了。」
她聞言一駭,忙掀起那人一身乞丐袍看去,他的一條右腿竟當真是自膝蓋以下的部分不翼而飛,褲管在膝蓋處便打了個結,儼然是個瘸子!
「可、可你這腿……」常採薇憋紅了臉,「不能是剛剛摔斷的呀……」
那叫花子模樣的人聞言立馬抬臉,眉眼還擋在發下,只露出的下半張臉卻清逸得有些詭異了,一張嘴是生得唇紅齒白,像是在雪夜裡吸了人血的妖魅,叫常採薇看得有些挪不開眼。
可下一刻那好看的狗嘴便咬人道:「誒呦,你這姑娘怎麼回事!斷了一條腿,另一條腿就是鐵打的了?天可憐見的,我一個瘸子翻山何等艱難,臨了還要個女娃娃的圈套給絆折了腿!這下山的路還有這麼長,我可怎麼辦啊!」
常採薇聽他說得心裡發臊,只能訥訥道:「我沒想到這山里還會有人……」
「還要狡辯!」那叫花子高聲道,「我不管,我現在沒一條腿是好的,你得把我帶下山去!」
他聲音雖動聽,可喊得這樣高亢,叫人自心底里生出煩躁來。偏偏常採薇理虧,又是個面子薄的性子,一時只是又急又羞,甚至想不清楚,這厚雪地上摔一跤,到底是如何能把腿給摔斷的。
常採薇只能說:「好吧,我背你下山去。」
她將自己來時背的籮筐轉到了胸前,心中有些不安地蹲了下來。
接著她便感到背上爬上來個人,她不敢亂動那乞丐的腿,生怕碰到傷處,只能悶悶道:「你抓緊了。」
甫一站起來,她險些一頭往前栽。
背上的人好輕,輕得像是沒她那空蕩蕩的竹筐重!
是因為少了半截小腿嗎?
常採薇站直了些,開始往山下走去。
雪地上倒映出了兩個人的影子,常採薇看著那影子,心裡頭越發覺得古怪。她自己什麼氣力自己清楚,這人分明是個身量欣長的男子,為何她背起來這般輕鬆。
而且這種天氣,一個瘸子為何要上山?
兩手空空的,自然不會是打獵,連根拄拐都沒有,他到底是如何上的山?
思緒愈亂,她看著那人與自己交疊的影子越發膽寒,他的頭就在自己的頭旁邊,乍一眼看去,像是一顆浮在她身邊頭顱,而她卻依舊無知無覺。
她的腳步變慢了,想回頭看看,叫花子還是不是在她背上,卻又不敢回頭。
說到底,常採薇的腿開始發軟,這人來的方向……似乎就是那座石碑。
「你怎麼不走了?」
她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身後那人的聲音便悠悠地飄來,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
「我……我在走……」
「嘻嘻。」
那人忽然發出了一聲叫常採薇毛骨悚然的笑來。
「你怕什麼?」乞丐輕柔道,「我連腿都沒有,怕人都來不及,你為什麼要怕我?」
「你……」常採薇吞了口唾沫,小心試探道,「你不是村裡的人,是怎麼到山上來的?」
乞丐又「咯咯」了兩聲道:「你問我從哪裡來的,我倒是想先問問你是哪裡來的。這冰天雪地的哪有什麼獵物,你一個小姑娘自己上山,可比我個居無定所的乞丐在這兒古怪多了。」
叫人戳到了痛處,常採薇有些慌亂道:「我、我就是在炕上待久了,憋得慌,出來透透氣……」
「透透氣就非得上山?」乞丐還在笑,那頭髒亂的頭髮落在她肩上,「這天氣,家門口吹兩下冷風都要命,尋常人哪裡會想的上山來?」
他說得篤定,倒是叫常採薇一時啞口無言。
她連害怕都忘了,低頭看著自己的足尖。有些話她無人可說,這會兒反倒像是尋到了個能有迴響的樹洞,半晌開口道:「我娘想把我許給鐵鋪的小子。」
乞丐好奇道:「那小子不好?」
「他挺好的。」常採薇忙道,「只是……只是我……」
那乞丐跟能讀心樣的,瞭然道:「哦,你有中意的了。」
常採薇的臉立馬紅了一片。
「若是有中意的,為何不去與你娘說?」
「他是個外來的賣貨郎,居無定所的,又是外來人,我娘不會同意的。」
乞丐道:「這麼說,你問也沒問過,便已放棄了?」
那乞丐說起人話來,聲如琮泉清冽,還帶著些抑揚頓挫的起伏,若有若無地勾著人與他說話。
「問了又能怎樣。」常採薇說,「我娘她——」
「為何要事事怪在你娘頭上?」乞丐打斷道,「你娘連你心儀誰家的郎君都不知道,怎的就要被你心裡怨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