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隱約看見了楊心問臉上近乎瘋狂的笑意,但也只看到了一瞬,下一刻,千百條絲線割碎了那估計還沒他姚垣慕一半重的瘦小的身影。
他甚至沒能聽見一聲慘叫。
血霧瀰漫。
早就已經被血污染盡的山林里,再多一個人的血或者再少一個人的血,似乎都並不值一提。可姚垣慕已經被血腥沖的麻木的鼻子,卻像是忽而聞到了令他難以忍受的味道,叫他雙腿猛地一軟,連帶著背上的姚不聞也重重摔了下去。
「……道友……楊道友……」
楊心問的血塊在網裡跌落,珠環男子擰了擰眉,轉過頭對姚垣慕說:「唉,都怪你,害得我把心魄給殺了。」
姚垣慕茫然地抬起頭。
「你瞧瞧你,好端端的弄那麼大陣仗做什麼?本來要死的只有你們,現在搭進來一個心魄,花兒姐都不知會怎麼罵我。」
珠環男子操著手中的線,朝著姚垣慕一步步走來。
只見姚垣慕臉上的茫然逐漸變成驚懼,他像是看見了世間最驚悚的一幕,兩眼幾乎要翻出眼白來,整個人跌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往後蹭著,甚至把長老丟在一旁給忘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他結巴著,胸口供不上氣,「你到底是……是是是是什麼?」
「我?」珠環男子的臉早就七零八碎了,他從袖子裡拿出了根針,穿了手中的線,開始在臉上縫補起來,「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正兒八經的人,活人。只是被人從平罡城裡撿起來的時候,臉爛了,腸子跟胃都爛了,所以用了點別的替代,算人也行,算傀儡也差不多——這些小弟子也是這樣,如何,我手藝不錯吧。」
「你別過來……」姚垣慕像是根本沒聽見他說話,嚇破了膽樣的嚷嚷,「鬼……鬼……」
「我可不是鬼。」那珠環男子說著,從姚垣慕繳了的那批劍里提溜出了一把,對準了姚不聞。
「在你們面前,我怎敢自稱——」
珠環男子一頓,他忽而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略略低頭看去,卻是一隻手夾著劍身的碎片,割開了他的喉嚨。
他背上一沉。
「你到底是什麼?」地上那小胖子顫抖著雙唇,看向了自己——或許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後那個人。
已經被切得粉碎,卻不知何時又聚成了人形的心魄跳到了他的背後,割開了他的喉嚨,隨即是他手上的線,再接下來是心臟。
他像是夜裡走在山崗上的人,不知何時背起了一個屍鬼,那鬼渾身赤裸,雙腿絞著他的腰背,一手勒著他的脖子,尖銳的齒爪要了他的命,唯有頸邊的呼吸欺騙著他,叫他覺得這還是個活人的小孩兒。
「哈哈。」
這笑聲已無法再從他裂開的喉管中發出,可珠環男子還是自敞開的胸膛里震顫出了一絲笑意。
他是對的。
這仙門早就已經邪祟橫生。
跟他們沒什麼兩樣。
魔獸和人傀在頃刻間停了下來,他們身上縫補的絲線化為粉塵消散,一具具倒了下來。
楊心問鬆開手,跳開了幾步。那網眨眼間便徹底消失,珠環男子在地上了無生息,楊心問隨即撿起了自己剛才脫下的血色外袍,重新穿上。
「好餓。」
想那墮化之力重塑肉身也不是做白功。楊心問只覺得自己一時餓得前胸貼後背,看著面前被他嚇得魂不附體的姚垣慕面前,他竟覺出了這肥頭大耳的東西肉質鮮美,看得他口中生津。
「你問我我是什麼東西?」楊心問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小豬仔,「我還想知道呢。」
姚垣慕尖叫著往後爬。
楊心問沒追上去,他近來很討厭聽見尖叫聲,因為他的夢裡時時縈繞著這玩意兒,姚垣慕臉上那副嚇破膽的樣子他也討厭,倒不是覺得狗咬呂洞賓,只是這臉也是他夢裡見到的蠢樣。
人人都這般害怕,人人都這般驚懼。
可這些人分明是能死的,怎麼不找把刀自盡呢?
他一邊想著,一邊嫌棄地抽了那珠環男子身上的腰帶往自己的身上系。才殺了個活人——至少自稱是活人,他竟一時還沒什麼感覺,只覺得餓。
肚子好餓。
接下來該去哪兒呢?
這副樣子要去哪兒怕是都不好走,要是跟師兄學了那個什麼仿影藏身術就好了。
或者自投羅網一番,讓李正德這什麼天下第一來剮兩刀,瞧瞧能不能——
日已西沉,晚風盪開了些許濁氣。
楊心問正可惜著這「酒池肉林」里全是魔物不是人,沒東西給他下嘴時,卻忽而聞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香氣。
他愕然地抬頭,便見一隻長得壯實魁梧的兔子朝著他奔來,黑毛紅眼,乍看像只黑犬,長得跟魔獸是一卦的,若非楊心問現下餓得沒力氣,已經要一腳踹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