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珉溫聲道:「若是阿姊能告訴我,你這幾日為何這樣高興,我或許也能高興些了。」
聖女搖了搖扇:「為何?」
「知道阿姊為何高興,我便有辦法照葫蘆畫瓢,日日叫阿姊高興。阿姊高興了,我自然也高興。」
「就你嘴甜。」聖女用扇子輕敲了葉珉的頭,「有這張嘴,怎麼還不給阿姊領個弟媳回來?」
葉珉便笑:「來日方長,阿姊急什麼?」
聖女聞言卻垂了眼,眉間的天座蓮揉了些愁情:「你又如何知曉來日方長?」
葉珉的笑也淡了,伸手握住了聖女的手腕,輕輕揉著那玉樣的腕骨:「你是此間聖女,我是唯一能延續聖女血脈的人,世間再沒有比你我姐弟二人過得安全舒坦的閒人了。」
「阿姊,你還求什麼?」
聖女拍了拍那隻攥著她手腕的手,溫聲細語道:「當年二伯父離家時,約莫也是這般想的。」
樓外傳來磬聲。弟子大選的四試前,宗主不省君親臨霽淩峰,焚香開壇告天,親敲警山音九下。
宗內弟子齊聚霽淩峰上,待四試結束,宣布入門弟子的名單,而後由大長老姚不聞揭幕采英關,一併組織抽籤。
除卻霽淩峰外,宗門上下別處一片靜謐,飛鳥的蹄鳴也顯得格外突兀。
葉珉望著聖女耳邊的墜子,啞聲道:「我與二伯父一般天真,你與父親一般倨傲,可他們兄弟二人最終都是瘋魔不成活,你我也要如此嗎?」
聖女抬起食指,在他的鼻尖上輕輕一刮:「胡說什麼,阿姊最疼的就是你,怎麼會捨得叫你受傷?」
「待這事成了。」聖女又捏了捏葉珉的耳垂,似是小時候那樣安慰魘住了的幼弟,「我不再如籠中鳥般困在此地,你也不必如家畜般叫那些世家盯著浪蕩,生怕你留不下聖女的血脈。」
葉珉強笑道:「若阿姊當真能飛得出去,為何不將事情告知於我,難道我會不幫你嗎?」
「我是你姐姐,自然用不到你幫。」聖女笑道,「我們家的男人向來沒用,父親也好,你也罷,離了我都是不成的,你要乖些,莫給阿姊添堵。」
葉珉攥著聖女手腕的手,慢慢移到了她的袖口,一派可憐道:「是了,我何等草包無用,離了阿姊一天都活不下去的。」
聖女聞言一怔,卻是紅了眼眶,忽然抬手扇了葉珉一掌。
「世上怎能有你這般靠著女人過活的爛骨頭?」聖女氣道,「你沒有血性,沒有仇恨,你是世上最能活的一灘爛泥,沒了我你就要尋死覓活?你敢!」
「我有何不敢!」葉珉憤恨道,「我無父無母,我孑然一身,我不過是個配種的豬狗,被世家的毒藥拿捏著性命,此間血親唯有一個阿姊!連你也要棄我而去,我憑什麼非得活著!」
「阿珉!」聖女豁然起身,雙手攏住了葉珉的脖頸,翡翠的墜子如碎星般搖晃,眼角的淚滴已然落下,「人人叫我聖女,你也只喚我阿姐,世上早已沒人叫我葉斐,我不要記不得自己的名字,我要尋那些喚我阿斐的人!」
「你那時年歲小,記不得恨,我不怪你,可我要那些殺我父母親長的人的命,我又有何錯處,你要這樣逼我?」
葉珉被她掐著命脈,也不見半分慌亂。
「你拿我當刀,陷我師弟於不義,我認了,來世給他們做牛做馬,生生世世還這筆債。」葉珉雙手覆在葉斐的手上,叫她越發收緊那手,「可你拿我當刀,要殺你自己,我憑什麼照做?」
「世上人若不為刀俎,便只能當那魚肉!我當年當過刀,害死了羅子城和那平罡城的百姓,今時今日便輪到了你。」葉斐勒緊了葉珉的脖子,似是要從這窒息里教會此後天地孑然的活法。
「季閒用心青葉試你,必定已是對我們我們起了疑心。拉弓沒有回頭箭,阿珉,九聲磬音已響。」
她忽然鬆了手,葉珉的喉管里終於透了氣,他趴在一旁急喘。
葉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半晌伸手抹去了額間的花鈿,那是如飛鳥剪羽般的恥辱。
接著她取下了那長尾蝶簪,沒有一絲猶疑地扎進了自己頸子!
她不害怕,只是有些憂心,憂心她這不懂事的弟弟是不是能活得好。
可再憂心也沖不平她心裡的苦痛,她晃蕩著身子,慢慢地走向了窗口。
葉珉慌忙追去,連身體都沒站直,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著。
她見窗外陽光明媚,山間飛鳥自由自在地飛著,有一隻自窗前飛過,是只白羽的靈鳥。
「我是半鳥仙。」她伸手攀住了窗框,身體裡的血似要流幹了,叫她感覺從未有過的輕盈,「此生命數由我不由天。」
葉斐追著那白鳥,從窗上一躍而下,這是她第一次憑著自己的意志逃出這囚籠之中。
翡翠染血。
似青葉上開出的最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