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成了一半。」
「一半?」
「第二次是十五年前,就在臨淵宗的霧淩峰上,用萬人開壇。彼時三相分別是上官贊,盛衢,還有你母親岳華蘭。」陳柏復攥起了顆黑子,眼神飄忽著,似是被言語牽回了那日,「那次……那次本該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但還是失敗了,你可知為何?」
萬人開壇。
像是被這個血淋淋的數目壓得喘不過氣來,陳安道的呼吸有些急促,手腳發冷,鼻尖卻冒出了些薄汗來,他知道自己的的胸口跳動著一個答案,卻連去瞧一眼便覺得那血光刺傷了他的眼。
青瓷碗上的錦鯉銜尾,碗身上粘附的水霧凝結成珠,綴在那鯉魚的魚鰭一角。
十五年前是他母親身死的那年。
十五年前也是他出生的那年。
千面人打開手掌,裡頭的石子已成粉末:「是因為你那寶貝師兄。」
陳柏說:「是因為你。」
虎頭鍘悍然落下,陳安道只覺屍首分離,血肉橫飛,偏偏還是死不乾淨。
陳柏輕道:「那天,為了護你母親周全,關家所有巨嘯境以上的醫修皆在此隨侍,白老先生也陪在左右,若有半分兇險,便去子留母,絕不能讓你母親有半點閃失。」
千面人看著楊心問蒼白的面孔,笑得越發蕩漾:「只是誰也沒想到,你那師兄是百年難遇的先天靈脈,生而天有異象。」
「若是百鳥朝鳳,五色光貫紫薇這樣的祥兆倒也罷了,偏偏是九道雷劫。」
「我接了四道,元神碎裂。」陳柏掌中的棋子握了許久,卻依舊暖不起來,「所有醫修拼死接了三道,悉數當場命隕。華蘭彼時早已將靈脈剔除乾淨,又值生產,這最後兩道避無可避,擋無可擋,身受了下來。」
「本該是在三年後才進行的三元醮不得不提前,因為第二代的骨血垂死,叩齒時已經快不成了。」千面人的半張臉又開始變化,楊心問已然知道他這次會變成誰,卻連看也不忍心再看。
「那場三元醮又是一場豪賭,但萬人的血陣已經壓了下去,他們沒有收手的餘地,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千面人說,「那半死不活的骨血倒真是硬氣,竟連這都撐了過去,叫這第二次三元醮成了——至少成了一半。」
楊心問的掌心粘了些濕潤的泥土,手邊的草被他連根拔起,那根系離地的聲音同齒臼被生拉硬拽出來的動靜一般,疼得他心口發顫。
天高風清,那高懸天際的雲彩似從未染塵。
「我想不通。」楊心問的語氣平靜地可怕,「你們究竟是要做什麼才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來?」
「自然是為了深淵。」
「就為了請深淵?」楊心問不解,「可季鐵一個人便能請深淵降臨。」
「請祂?」千面人一挑眉,他已變成了陳安道的模樣,那下垂的眼角里露出些茫然,蒼白的臉看起來格外無辜,隨即卻又露出了一道詭異的笑容。
「小友,你可太低估這群仙門世家的不可一世了。」
「請來能做什麼?」陳柏輕輕搖頭,「我們是能傷了深淵,還是能殺了它?深淵其名不可說,其狀不可表,其理不可道,那是比太初更古老和原始的存在。」
千面人面露猙獰:「不,他們怎麼甘心,他們要一勞永逸的方法,他們要這世間再無墮化,再無邪祟橫行於世,一山不容二虎,橫行於世的只能是他們。」
楊心問一愣:「那三元醮究竟是為了什麼?」
廊下葳蕤蘭草生出些暗香,叫風一吹,旋進了內室,裹在濃霧和停滯的空氣里糜爛。
陳安道似禽畜般趴在地上,板正的肩背已經叫屍山血海碾碎,只剩一灘腐臭的血肉,淤積在這澄澄日光之下。
千面人話鋒一轉,忽而問道:「小友,你可知『人』為何物?」
陳安道不知道是自己的哪部分還在回答道:
「人,所謂天地之性最貴者也*」
陳柏手指撥弄著那棋子:「貴在何處?」
「知廉恥,明禮義,守孝悌,辨是非。」
陳柏冷笑,那笑聲中的嘲弄,像是能將陳安道已經被焚毀的屍骨都悉數吹散。
「所謂人——咳咳——哪有這般高貴,不過是……是有著元神心魄骨血三相之物,有這三相,便是人了。」
千面人:「只要以這三相構築便可為人,只要為人,便能有實體,有靈智,有貪嗔痴,怨憎會,就能掌控在另一人的手上,不再無敵於世間。」
陳柏:「我們借天座蓮和三元醮把深淵召了出來,然後將祂引入三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