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久地俯在地上,像是一隻白鶴的屍身,靜候著盤旋的禿鷲將他分食,蟲蟻將他掏空。
像是從出生起便知道會有這一天,又像是從出生起便在等著這一天。他不想看清這背後的因果,他稀里糊塗地來,也只想稀里糊塗地走。
可是現在不成了。
陳安道握緊了手中細碎的葉片。
「父親。」他喑啞著開口。
如若世家用藥廢去他的靈脈,叫他成了千面人口中的骨血。
那被他稱作心魄的楊心問,又要付出什麼代價?
「何為骨血,何為心魄,何為三相?」
陳柏的雙眼驟然睜大。
「三元醮,究竟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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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的上。
楊心問死死地盯著那個日期。
十三聖四十年,是在莊千楷被反噬後的第三年。
石獅子說過,這三隻邪祟具是他所求之物,而他想知道的是千面人的身份,以及千面人和人身劍鞘的關係。
那日千面人對人身劍鞘說:
【一個心魄,一個骨血,與我們一般的倒霉蛋竟能成對出現,現世荒唐,天機妙哉!】
【莊兄,你瞧瞧,何等玄妙!若非歲時有差,眼下三相卻有四相,那群人若瞧見了這一幕,豈不得萬般痴狂?】
人身劍鞘,無首猴,海中仙。
莊千楷所謂成大魔的陣,如若是這三人共同經歷的呢?
莊千楷遭到反噬成了人身劍鞘那個鬼樣,海中仙為何就不可能?
這樣的龐然大物如若在此之前便存在,不可能毫無記載,必然是遭逢異變後才出現的。
「可無首猴又是怎麼回事?」楊心問只覺得自己的腦海里似一片混沌開蒙,分明已經抓住了些什麼,可抓住的卻又不過冰山一角,其後的謎團依舊浩瀚無垠,「他是十一聖時期的人,而且如果傳說為真,他那時就應該死了。」
「除非……除非……」
「除非……死靈成祟。」
千面人同我一樣見過深淵!
楊心問猛地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沖天空喊道:「前輩!我看完了,勞您放我出去!」
石獅子沒有回他。
他連忙將書合上,那書便成了葉,慢慢飄走。再沒有下一張葉子落下,可石獅子久久不曾回應他。
周遭一片寂靜,靜的讓楊心問覺出一絲不安來。
「前輩?」
楊心問可不覺得這地方會有什麼「聽不到」的說法,這一片寂靜之中給他的意思非常明晰。
他被困在這了。
除卻桌椅,遠處能見群山高天,可那群山高天像是懸在天上的畫,瞧著並非實體,再湊近看,一切都像是蒙在雲海之中。
他起身朝著一個方向走去,周遭的景象沒有絲毫變化,他也看不到路的盡頭。
緊接著他又嘗試以靈力破壞地面和那副桌椅,甚至那棵分外無辜的樹。
樹木頃刻間被他攔腰折斷,枝葉被分屍成更細碎的粉屑,而在眨眼之間卻又恢復了原樣,幾乎讓楊心問以為自己方才什麼也沒做過。
「前輩,您這是什麼意思?」
楊心問心念急轉,是誰要將他困在這,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根本不是這石獅子的對手,如若要殺他,在他被吞進來的瞬間就該動手了,沒必要給他看那幾本書。
不是殺他,只是困住他。
這地方是葉珉讓他來的,是自己在晨間提出要來此地的,那時候葉珉甚至邀請他——
楊心問一怔:是了,葉珉邀請他踏青。
他拒絕了,而後現在被困在了這裡,無論是應邀還是拒絕,他今天都不會在霧淩峰上,甚至不會在臨淵宗內。
【我不過是來提醒你,這幾日稍微避一避】
楊心問腦海中霎時閃過他在夢裡見到的千面人。
「這幾日……避一避……」
外面出事了!
「前輩,便是把我困在這裡,你也沒必要對我避而不見吧。」楊心問咬牙道,「我大師兄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對他這樣忠心?」
「外頭熱鬧嗎?」
「大師兄是哪裡來的消息?還是他跟他們裡應外合?」
「不說話又是什麼意思,我年紀小,最怕的就是一個人待著。」楊心問說著,把劍橫在了自己脖子下,「怎麼辦,我嚇得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