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接了酒,方才的笑意卻淡了。
老闆此時才發現,這女子貌不驚人,但鼻子生得格外高挺,叫這張臉生出些剛毅和桀驁來。當她不笑時,瞳色似乎也深了些,額角的疤痕也似在此刻才截斷了這張臉上女子的溫婉,彰顯了它的兇狠與暴戾。
「客、客官……可還有什麼……」
「老闆。」女子嘆氣道,「你還沒收錢呢。」
此話一出,女子身後的另外兩個男子也驟然覺出不對,酒肆里一時落針可聞,桌上的蠟燭被風吹得左搖右晃,門前的布簾起而又落,原處隱約傳來犬吠,不知是誰家的院子裡又遭了賊。
老闆的腿都在打顫,當即跪了下來:「女俠!好漢!我、我就一個賣酒的,我我我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女子微微低下頭,在他頭頂道:「你見過我弟弟?」
老闆連忙在地上磕頭,一邊磕一邊道:「見過,見過,那小弟子前幾日來過我家店,冤有頭債有主,我不認識他啊!」
「他果真是臨淵宗的弟子?」
「是!我見到了他的腰牌,姓楊,就是臨淵宗的!」老闆不知該磕多久的頭,但他斷然不敢停下,只聽一聲又一聲「砰砰砰」地砸在地上,不一會兒便見了血。
「多謝。」女子說完竟後退了一步,拿著那酒罈,在鼻尖聞了聞道,「好久沒喝過菱蘭釀了,這氣味真叫我難得的想起家來了。」
這退後的一步,叫整個酒肆里氣氛忽而一松。
老闆不敢抬頭,依舊跪伏在地上。
「老闆,你住在這宗門腳下,可有受他們欺負?」
老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仙門的人,吃不准該怎麼答,只是訥訥地磕頭。
女子輕嘆了一口氣:「這世道哪有不被欺負的普通人,就是被欺負得緊了,連心頭一點火都叫人熄滅了,才連求援都不敢。」
「今日是我對你不住,不曾想叫你竟認得那走肉的模樣。」
老闆忙道不敢,究竟不敢什麼,他也分辨不清。
糊塗間,他似是聞到了一股騷味兒,待那黃液淌到他面前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失了禁,襠里一片軟和的濕意。
他忽而笑了起來。
好個命根子,他心想,比爺爺我還更清楚,今日是不成了。
「幾位是什麼人?」掌柜的又是哭又是笑,涕泗橫流間自己張嘴吃下了不少,「為何偏生要與小老兒過不去?」
那女子神色溫柔,半分不嫌棄他滿臉的穢物,自袖中拿出了帕子,給他輕輕擦了眼淚。
「我身今日破天閣,天道何曾入陽關。」她輕聲道,帕子上有股蘭草的香味兒,「仙狗當道,欺貧欺弱,我等壯志,你應當明了。」
待擦乾淨了他的臉,那帕子也髒得不能要了。女子慢慢站起身,後頭持刀的男人走了過來,光亮的刀鋒映著自己被蹉跎得滿是溝壑的老臉。
老闆這輩子給有錢人當過奴才,給官家當過狗,給仙家當過墊腳石,一輩子沒有挺直過腰板,不過是窩在「貪生怕死」四個字下的螻蟻。不是沒氣過,不是沒恨過,不是沒說過「遲早要他們好看」。
可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說到底不過就是活得長些。
「女俠啊。」
他抬起頭,不曾想這輩子臨死前竟有這般膽色,抬起的刀里映著他臉上的痴態一閃而過。
「這世道不是富壓貧,官奴民,仙欺凡。」
「今日殺我的,非仙非富。」
而落刀的瞬間,他甚至沒能感覺到什麼。
他只是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腦袋滾落在地,在地上卷落數圈,噴灑的獻血濺上了他那一排的酒罈,沖的這鋪子裡的酒味兒都淡了。
未合上的眼睛看著那女子,像是說著最後的遺言。
「分明是人食人,你殺我呀。」
動刀的男子甩了刀上的血。
另一個耳戴珠環的男人則上前,拿出了針線,又細細地將老闆的腦袋和身體縫在了一起,一邊縫一邊抱怨道:「姓牛的你能不能下次小心點,別他媽的砍腦袋,還得我動手再縫一次,回頭再起的走肉還得蓋住這條頸子上的縫,你這不純找事兒嗎!」
「廢什麼話呢,不砍腦袋他喊出來了怎麼辦?這附近人可多著呢。再說,不是你非要把那世家的小子留下,我能殺這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