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珉說得淒涼, 楊心問也聽得一陣心慌。他雖不像葉珉那般害了「看到字兒就頭疼」的病,可也著實不算愛讀書的。
若只是學些劍法劍譜的倒還成,小山一樣高的陣法推演, 祟物生息,他沒那奇病怕也要被逼出奇病來了。
甫一生出退意,楊心問又連忙搖搖頭:我是要飛升成聖的人, 怎麼能連書都讀不好?大師兄這般懶散, 都能在師兄的教導下卒業, 我若是不成, 豈不是還不如大師兄?
這般想著,楊心問便拄著拐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葉珉見他忽而目放精光,一副慷慨激昂之相, 不禁一愣:「你做什麼?」
楊心問沉痛道:「讀書。」
「讀書?你如今字兒都還不算認得全, 那些書你自己讀來也不過一知半解,能有什麼用?」葉珉自個兒不讀書,還愛打擊別人的積極性,「難得你二師兄不在, 你又受了傷,不如安生玩幾天吧。」
他說話時帶著些懶洋洋的倦意, 聽得就讓人犯困, 楊心問心志堅定, 悍然拒絕道:「不必, 師兄若是在采英關時回來, 我怎麼能叫他看我出洋相?」
況且, 若是采英關時沒能奪魁, 自己便也不能留在這霧淩峰了。
葉珉知他打定了主意, 是斷然不會與他結伴去尋樂子了。半晌嘆了口氣, 從袖中拿出了一枚玉佩,順手扔給了楊心問。
楊心問單手接了過來,仔細一看,那玉佩是個楓葉的形狀,其上卻刻了祥雲行雨,繁複異常,入手溫潤細膩,似是和田玉的質感。
「天矩宮西面是藏經閣,那兒的書多,比你師兄那一架子晦澀難懂的書好看多了。」葉珉沖他抬了抬下巴,「莫說大師兄不疼你,這藏經閣可只有持長老令者,或者持我葉家信物的人才能出入,尋常人可是進不去的。」
楊心問看著手中的玉佩,沒什麼反應。
葉珉剛給了厚賞,卻沒聽見謝恩,一時側目:「藏經閣里書卷浩如煙海,便是你喜歡的劍譜都成千上萬,怎麼,看不上?」
「大師兄你去過嗎?」
葉珉揉著太陽穴:「誒呦,我暈字。」
楊心問心道果然如此。
他看著這玉佩,心道倒不是看不看得上的問題,只是確實不怎麼想去。
一是因為眼下腿腳不便,不是很想跑這樣遠。
二是臨淵宗里看不慣他的人太多,跟他迎頭撞上倒沒什麼,牽連了霧淩峰那可就不好了。
三是這幾個月陳安道填鴨填得喪心病狂,又借著歲虛陣中的時日非比尋常,已經叫他拍馬趕上了富貴人家十三四歲的少爺水平,認字認得七七八八,那些陣法經書他大多都已經能讀得懂。
所以他對這藏經閣著實沒什麼念想,覺得還不如窩在雲韻觀里看書。
可葉珉一副剛送出傳國玉璽的模樣,楊心問也不忍叫大師兄丟面子,忙道:「竟有這樣的寶地,我之後定要去看看!」
葉珉這才滿意地點頭,這少爺在外頭曬得早就不舒服了,打著扇子便踱回了屋裡。
楊心問把那玉佩揣回了兜里,又回到樹下坐了會兒。
這夏天雖然已經快過了,但秋天的日光半點不比盛夏的差,疏朗的天上見不到幾朵雲,那陽光便如金烏展翅,將這崇山峻岭都覆在了身下。
楊心問閉上了眼,一會兒覺得這日光刺得他麵皮疼,一會兒又覺得這熱度讓他渾身上下都落到了實處,身上的單衣似是都有些過厚了。
他亂了幾天的靈台,眼下也似是漸漸平穩了。都說靈台清明者方能元神育靈,而後再化形,楊心問已見過千面人的元神,那是一口巨鼎,亦瞧見過大梁長老的元神,是一汪蓮葉荷田,又據說師父的元神是金玉首飾,卻還不曾見過。
以他現下的修為,想元神育靈都有些太早了,更遑論元神化形。可他想起他見過的這些,便覺得透過這千奇百怪的形狀,便能一窺此人的本質和生平,再素昧平生的人,一旦見過了其元神,便不算一無所知。
「若我來日元神化形,會是何等樣子?」楊心問的手肘壓在了袖中那玉佩上,冷硬傳了上來,他卻並不移開手臂,「若大師兄能有元神化形的一天,又會是何種模樣?」
血海深仇,刻骨崩心。
若換做他,此生若不能生啖仇人血肉,死後也要做厲鬼久去不散,下輩子,下下輩子,此仇若不得報,魂魄便永無寧日。
大師兄遊戲人間,莫說報仇,似是連追查的意願都沒有。
楊心問自知以己度人不妥,更曉得無憑無據便對他人心生猶疑不對,更何況是對自己好的人。
他定定地看著小池塘里衰敗的蓮葉,忽然猛地搓了把臉,一手扶樹一手拄拐地站了起來。
回了觀中,他推平紙張,在上面奮筆疾書了一會兒,寫了一會兒卻又像是不滿意地換了張,又鋪一張紙,不過幾個字,又成了廢紙,來回了幾遍,他腳下已經團了十幾個紙團。楊心問自己都看得肉疼,遭不住,把筆一撂,不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