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都該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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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回程仍是走水路。
四日後的傍晚,船行到了柳山灣,此處是浦江與橈河交界之處,離兮山最近,陳安道便要在此處下船。
船夫也落了套,今夜要在此處休息,明早再啟程。
楊心問坐在甲板上,看見岸上一片燈火通明,卻沒什麼人。
船上的旅人匆匆下了船,也不在街上逗留,著急忙慌的像是屁股後起了火,沒一會兒就剩他和陳安道兩人站在岸邊,望著這空曠的借道相對無言。
過了許久,兩個剛從混亂的時序里出來的人,看著地上飄過的紙錢,才後知後覺今個兒已經是七月半了。
「師兄,我們這運氣也真是……」楊心問對這宛如萬般仙眾再臨富寧鎮的場面,一時間也有些笑不出來,「怎麼鬼節都能給我們撞上?」
陳安道的肩上卷了張紙錢,細看材質跟他的黃符紙人沒什麼區別。
他們跟晦氣之事於冥冥中的緣分著實妙不可言。
「先尋個落腳處吧。」陳安道想了想又補充道,「需得找家正經客棧。」
客棧著實不少,但正不正經就不好說了。
他們一路看去,竟發現許多家客棧在門前掛了紙紮的死人頭,又用紅燈籠做出鬼眼,將紙錢粘成串兒,一長條地貼在紙人的頭上,給他當辮子。
楊心問都看傻了,一眼望去,這般裝潢的店鋪人家竟還不在少數,這哪裡有退讓群鬼的樣子,分明是恨不得有鬼來家裡做客!
「師兄,咱們不會又一腳踏進什麼陣里了吧。」
「不是。」陳安道搖搖頭,臉色卻不大好看,「柳山以前便有鬼節招魂的儀式,名為『謝儺禮』,只是沒想到當地人竟然迄今都保有這個習俗。」
楊心問難以理解:「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習俗?」
「我之前便與你說過,幾十年前,有不少邪修開宗立派,彼時的柳山一代便有個盛家,善趕屍驅鬼之術。此地歸他們管轄,自然也養出了不少邪修,每逢七月半,盛家便帶頭放他們馴養的走肉上街,其他邪修有樣學樣,久而久之便成了本地的習俗。」
楊心問乃是在臨淵宗山腳下根正苗紅長大的,哪裡聽過這般大逆不道的故事!
「那、那邪修都已經沒了,他們還會有走肉上街嗎?」
「應當不會了,最多便是弄些紙紮的偽物遊街。」陳安道說得猶猶豫豫,想來是也吃不准這裡頭的水深。
由於一路下來每個店家都不正經,他們也就不挑了,隨便進了一家,要了件上房。那店裡的夥計也個個來勁兒,人皆帶著個鬼面具,青面獠牙的也不怕把客人嚇跑。
再細看那菜單,更是應景,什麼「水鬼重豆腐」,「惡咒覆骨湯」,「三屍聚鼎護心肉」,一溜下來就剩個「夫妻肺片」瞧著是最吉利的。
楊心問著實好奇水鬼重豆腐是個什麼玩意兒,點了個看看,發現只有豆腐,沒有水鬼,大失所望。
陳安道則疑神疑鬼,把小二叫上來,再三確認這菜里沒有酒。
「師兄,喝酒傷身。」楊心問以為陳安道想喝酒,擺起了架勢勸道,「況且你還時時喝著藥,那酒是要中和藥性的,你可不能學大師兄那般貪杯。」
他們的師父師父人稱霧淩劍仙,卻不曾真正和臨淵宗門人一一比試過,而他們的大師兄葉珉人稱霧淩酒仙,卻是貨真價實把各峰代表喝趴下去過的。
相比之下,陳安道長到今日滴酒不曾沾,卻要被一個被菜里的花雕料酒放倒的小孩兒訓誡,著實憋屈。
「我不喝。」陳安道乾巴巴道,「你也少喝。」
楊心問抬手一笑,自認瀟灑道:「貪杯誤事,我自然不會喝的。」
可陳安道已經從楊心問被花雕放倒後的放肆勁兒里,隱約窺見了他將來和葉珉同桌拼酒的放蕩人生,所以心底里不大相信,默默咽下了一句「你最好是」。
兩人就著沒有水鬼的水鬼重豆腐吃了一頓,時辰尚早,此時回房也是無聊。
外頭隨著天色漸晚,卻是越發熱鬧了起來,傍晚時還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隱隱有了人聲鼎沸之勢,中間夾雜著幾句鬼哭狼嚎,勾的人格外想去張望兩下。
楊心問白日裡已經在船上背過了書,晚上本打算先預著明日的功課,可被外頭的熱鬧吵著,他也有些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