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走到了迷霧的盡頭。
陳安道坐在桌邊,給陣中的彥頁倒了杯水。
「你可別給我倒茶。」彥頁斂著眼道:「聞著那味兒我都頭疼。」
「白水罷了。」
雖然是白水,但彥頁也沒喝。
「於明仙人張若朝主事三元醮的事宜。」陳安道單刀直入,「要成這歲虛的『陽關教』又是何人主事?」
外頭日頭正毒,屋裡卻是潮氣裹著霉氣發酵,塵埃密實地壓在牆角的青苔上,連落入其中發燙的光線也像是沾上了不乾不淨的陰霾。
彥頁避開那光線站著。
「你倒是不客氣。」彥頁說,「只是我為什麼要幫你?」
陳安道兀自將洗杯子的水倒在了地上:「自然是有利可圖。」
「有利可圖?」彥頁聳了聳肩,「你不會讓我跑了,眼下又不殺葉承楣,你對我既沒危害也沒益處,拿什麼跟我談?」
「就拿葉公子身上的拘魂鎖。」
像是不欲與他兜圈子,陳安道抬眼看向彥頁,恰好捉住了他眼裡一霎的動搖。
「拘魂鎖能拘魂,但不能養魂。」陳安道說,「在這魔氣深重之地,你們是什麼也養不出來的。」
彥頁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淡了。
「你們二人無論緣由,到底是殺人無數,我不能將此事輕拿輕放,來日必定要有個了斷。」陳安道往洗淨的杯子裡注水,「但為生至死不曾枉殺一人,一個清清白白的劍靈,我還是保得下來的。」
水漬滲進了地縫之中,留下了一灘更深的顏色。
彥頁猛地撞上了陣眼!
「清清白白?好一個清清白白,修仙的就是厲害,清白二字不過是你們一張嘴的事罷了!」
「說得這般慘烈。」陳安道寒聲,「閣下莫不是覺得自己冤枉了?」
「我不冤枉,我怎麼會冤枉?我做夢都想著殺人——可葉承楣屁事兒幹不成,祟要吃人,天經地義,他身前身後過得一塌糊塗,不乾不淨的罪名你也要往他腦袋上安!」
楊心問見旁邊的葉承楣聞言神色恍然,擔心他一下沒把持住把幻境給撤了,忙上前扶了他一下。
「我無意評判此中對錯,此事日後也並非由我來定奪。」
「好,那便說些你能定奪的。」彥頁的話音里透出比霉點更為陰濕的惡毒來,「你說我們這群邪祟不乾淨,那你那成魔的好師弟又如何呢?」
第52章 共生
楊心問扶著葉承楣的手驟然收緊, 幾乎把恍惚的葉承楣給掐出一聲慘叫來。
他知道了。
夏日烈陽,楊心問卻覺得如墜冰窖般手腳發涼。
寒氣如蛛網般將他纏在其中,任他如何掙動也難以逃脫。
師兄會怎麼樣?
楊心問幾乎不敢想。
他都沒有急著除掉葉承楣和彥頁, 他會不會也放過我?
我——
「你果然看到了。」陳安道神色平靜,四平八穩地將杯子放回了桌上,「你想我說什麼?」
楊心問渾身一僵, 緊接著便看見葉承楣用更為震驚的視線看向自己。
「說什麼?」彥頁拿起了在他面前快要放涼的水, 「大家都是魔物, 對我們, 你要利用乾淨了再殺,對你的師弟,你便又是隱而不發又是偷偷餵血, 何等感天動地的名門正道師門情——怎麼不見你分點憐惜給我們?」
他們說的每一個字落在楊心問耳里都如一聲驚雷, 一聲聲震耳欲聾,一道道晴天霹靂。
他的臉上一片煞白,陳安道那日給他的藥里,混沌的苦和甜齊齊湧上了他的喉頭。
陳安道抬眼:「我師弟不曾殺過人。」
「總會要殺的。」
「未來之事, 不可定論。」
「成魔者善妒好殺性殘忍,本能又叫他們食人精氣血肉, 哪怕你現在能把他餵飽, 他也遲早有一天要同我們一樣殺人見血, 你這般掩耳盜鈴, 跟那群萬般仙眾倒是沒什麼分別。」
陳安道寒聲道:「他不是魔, 你又怎知他日後必定成魔。」
彥頁將那杯子重重砸在桌上, 狠厲道:「你莫不是失心瘋?墮化不可逆轉, 成魔沒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