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人抱著膝坐在那兒。午後的陽光炙烤著這鬼鎮離的一切,連紙片似乎都有些發燙,隔著眼皮,楊心問也能覺出這日頭的刺眼,伸手在紙人的上方擋了擋。
「哪怕父母早亡,可細算下來,我自生下來便受著寵愛長大,在那亂得易子而食的下界,已經算是天大的福氣了。」
「更別說後面還能被師父揀上山。」楊心問說著勾了勾唇角,「那天我真以為瞧見了神仙,娘不放心我,便去求了神仙來救我——雖然有位神仙頭一天不大想要我。」
不想要他的那位神仙藏在他手下,像是不好意思看他。
「雖有曲折,但到底還是上了山。師父不靠譜,可人不壞,大師兄也不靠譜,可人風趣,師兄又靠譜對我又好,我才剛離了娘,卻又得了這樣的好,這世上能有我這般好運的,怕是不多。」
楊心問伸直了手臂,又岔開了腿,像是個八爪魚樣的懶散又放鬆地在屋頂曬魚乾,閒適得不像身陷歲虛,倒像是尋常少年郎躺在自家院牆上。
悠然自得,坐看雲起,不知今夕何年。
「這輩子已是個頂好的命數。」楊心問笑道,「如何都是不虧的。」
紙人抬頭看著楊心問指尖落下來的幾縷光,許久開口道:「這輩子還長著,你未來能交的好運還有很多,現在便算,怕是太早了。」
紙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楊心問瞧不見陳安道現下的表情,便腦補了對方很是心疼的模樣,陳安道或許這輩子都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可那又怎樣,他樂意想,他樂意因著自己的想像而瞎樂呵。
「也是,這輩子還長。」楊心問隨口附和,不覺得自己所剩無幾的前路有多昏暗。
世間八苦何處不在,若忘記那痛苦,所見便皆是奇蹟*。
「來日方長。」
這約莫是世上最美好的一句願景。人總是相信自己能有很漫長的一生,楊心問自覺瞧見了終點,那終點卻延伸到了更遠的地方,葉承楣從未設想過那個終點,他想著自己年少,劍靈千秋,孩童稚拙,他們來日方長。
不曾想世事無常,命數不與人約,唯有不幸遍布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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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騎士》里奎若的台詞
第40章 鼎中猴
歲虛之中的時空是混沌的。
楊心問有時覺得自己不過一閉眼, 日頭動都沒動,卻已經過了五日,有時候覺得自己都快他媽年老色衰了, 那客棧里的三人才剛吃完早飯。
思及自己前陣子還在想自己命短,這會兒竟像是要給他補全了所有遺憾一樣。他抱著自己的劍,頭枕在陳安道的腿上, 虛弱地伸出手, 萬分造作道:「師兄啊, 咱們在這兒到底待了多久了?」
他們掃灑出了客棧旁邊的一間小屋, 屋裡沒什麼日用的物什,連枕頭也沒有一個,楊心問鬧著讓陳安道給他枕著 睡陳安道竟還真應了。
「若以此地日升日落的次數算來, 應當有兩個月有餘了。」
「才兩個月?」楊心問扭頭趴在陳安道的腿上垂淚, 「我覺得我都跟你在這困了一輩子了。」
「不得儀態不端,躺平了。」
楊心問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來,趟板板樣的看向陳安道:「師兄啊,我感覺自己一輩子沒吃過飯, 竟然也不餓,雖然看著太陽下去了便覺著困, 但不睡好像也沒什麼妨礙。」
「這是好事。」陳安道此時跪坐在踏上, 便是被人枕著腿也如松柏般端正, 「說明常世的時間並未過去多久, 你尚不需進食就寢。」
楊心問想了想, 他可以半月不進食, 十日不就寢, 也就是說, 外面的日子估計連十天都還沒過。
這麼想, 他忽而就覺得賺了。
自己出去後沒幾日好活不說,還要時不時就食人血肉為生,而在這歲虛裡頭,他就這麼悠哉游哉的,感覺跟陳安道過了一輩子都不覺腹中飢餓,豈不是賺大了?
唯一可惜的是這富寧鎮太過無聊,別說可以逛的街市,連只蛐蛐都尋不到,眼下一邊監視一邊聽陳安道講課都顯得生動了起來。
沒錯,講課。
發現此地時光悠長,陳安道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這是個講課好地方。他自己只帶了本《九仙奇門卦推演及其反卦演示》,楊心問讀不懂,而楊心問自己什麼書也沒帶,可這樣一日更比十日多的奇景之中,如何能不好好運用,虛度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