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楊心問跟在陳安道身後,假借為母上香的緣由,跟著陳安道下了山。這倒也不算說謊,既下了山,又要經過城外小林,這香自然是要上的。
如今這城裡,就屬凶肆最多,幾步一個棺材店,旁邊就連著紙紮鋪。楊心問在店裡看了一圈,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香都不少,看得他頭暈。
店老闆許是有陣子沒見過打扮還算乾淨整潔的小孩兒來他店裡了。這家裡但凡還有個喘氣的大人,便不會叫孩子來這凶肆,而若家裡最後一個喘氣的大人也沒來,那剩下的小孩兒也難得會有餘錢來買這些金銀紙錠,花圈祭香的。
楊心問也是頭回買這些,不曉得價錢,那店老闆瞧這小孩兒不懂行又有些余錢,自然是往死里敲。
「人在做,天在看。我哪裡會用鬼神之事來誆你,半兩銀子當真算不上大價錢,我恤你年幼,但這香掉了價,我卻怕你讓逝者纏上,說你不孝不義,非得將你帶走不可!」
店老闆眉飛色舞的,像是貨真價實的鬼上身。
「可真是敢說,半兩銀子,不說送葬的錢,便是救命的錢也不至於這個數!」楊心問確實不懂行,但倒是懂的講價,不管店老闆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誆他,他都半分不退道,「十文,多一文我都不要了!」
陳安道也不清楚這該是個什麼價的東西,便只是在一旁默默地聽著二人唇齒之間刀光劍影。
店老闆只覺得失算。他初看這小孩兒相貌打扮,覺得不似貧苦人家的孩子,反倒有幾分世家少爺的模樣。誰知那嘴一張,牙尖嘴利得叫他想起村頭叫賣燒餅的兒郎,餅不怎麼好吃,但那嘴皮子是真溜。
到了最後,楊心問似是終於滿意了。那老闆呸了口唾沫,很是不耐地抓了把香拍在他面前,他正要接下,等在一旁陳安道垂眼看了看,開口道:「這香怕是不適合祭你阿娘。」
楊心問便問:「為何?」
「這是竹籤香,拜神求佛時才用的。若是祭奠親人,還是沉香或是回魂香較為合適。」
店老闆倒並非有意,畢竟觀音像比線香還是貴些,立馬收了回來,指了指左邊的柜子說:「那頭上層是沉香,下層放的是回魂香。你自己拿,可別給我拿多了!」
楊心問衝著他冷哼一聲,而後回身開了柜子。上下兩層的香看著無甚區別,陳安道試著揣摩了一下小師弟的想法:「回魂香較沉香應當是稍貴一些。」
但楊心問沒多猶豫,便拿了上頭的沉香。
「我娘既已經去了極樂,那邊不再叫她回魂多跑這一趟了。」楊心問說,「我不過是想燒香告訴她,我如今活得且有分人樣,叫她不再擔心。」
陳安道一時不語,望著他走出了店鋪前的檻。
「這孩子瞧著張揚,心思卻重。」陳安道心想,「進山門這些時日,還從未聽他提起他阿娘如何走的,也不曾見過他傷心垂淚的模樣。」
便連祭拜,都懂事得叫人心生愴然。
猶豫片刻,他還是抿了抿嘴,沒有提醒他師弟,極樂乃是佛門用語,而他們修的可是長生道,善者所去乃長樂世界,十方淨土。
在墳前祭酒上香後,他們便繼續順著河道前進。
十日後,二人乘船抵達平罡城。
平罡城在橈河下游,接洽浦江,是水上行商的關要,雖是戰時,但因著靠近季家和長明宗,流民逃兵也不敢隨意靠近,與山門一閉便不聞不問的臨淵宗山腳情景很是不同。
楊心問之前雖已從他人口中聽聞此處,但確實是頭一回出鎮子,周圍商販熙攘,叫賣聲不絕於耳,米糖的甜香混著麵食的鮮香,讓中間那濃烈的酒味一燜,叫人口中生津。
商貨更是玲琅滿目,快塞了整一條街,南面北面各式各樣的都有,分明也在北岱,便已是全然不同的一番天地。
楊心問瞧著一街角納鞋的都不禁看直了眼,就這簡單活計,出來擺攤竟也是賺得到錢的。莫說他娘,便是他自己那點拿不上檯面的針線功夫,尚且能納個鞋底,若是自己當初和阿娘來這裡擺個攤,日進兩錢都是——
「莫要東張西望。」只見已走出兩丈有餘的陳安道駐足看他,「不遠便是平罡城,若叫守城的人瞧出端倪便不好了。」
日進兩錢都是可能的,楊心問在心裡頭默默合計,走到了陳安道身邊:「可是師兄,平罡城本就是商賈往來之地,來這兒的大多不是賣家便是買家,買家若不四處看看,貨比三家,而是直愣愣地往城裡走,反倒叫人生疑呢。」
陳安道聞言,覺得有理,便點點頭道:「的確。」
得了回應,楊心問便越發蹬鼻子上眼:「師兄,不如我們裝作去買成衣的樣子,尋個店鋪逛逛?你我二人都穿著山上的衣服,怪熱的。」
「……你我現下穿的,都是大師兄自鎏秀坊買的錦緞裁成的衣裳,一隻袖子便抵得上十幾件成衣的價錢,你當真要換?」
財迷心竅如楊心問,聞言自然是笑道:「哪有人嫌衣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