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二瞧見了那塊碑。
和風拂柳,這是個大好的天氣,日光自葉間落下,照得那無名冢斑駁陸離。
楊二伸手拍了拍那塊充當墓碑的石頭,其實也不大吃得准這裡頭確實有他阿娘,但思念終歸要自尋著落,他也累得耳鳴了,於是就當作這裡頭就睡著他阿娘的骨骸。
他手上攥著個金葉子,本想用它給娘買個棺材。可現在娘的骨灰跟其他人的都混在了一起,他沒那個好本事能把灰都分得乾淨,思來想去,楊二決定給自己省事兒,把那片金葉子埋進了土裡。
埋完了他還不大放心,湊上去惡狠狠對著那土堆說:「那是給我娘的,你們別亂拿,當心我剁了你們的手!」
仿佛自己的恐嚇很管用,山間吹起了一陣涼風。
楊二埋好了金葉子,又坐在了墳邊,靠在那碑上。
他抬頭看著葉間的光斑,分明葉子是尖的,縫隙是方的,可那光卻怎麼看都是圓的。
「娘,昨日你來我夢裡尋我,我沒說老實話。」楊二說,「那修仙的狗眼看人低,不要我。」
楊二想不到自己該去哪裡,便離那碑靠得越發近了,像是這樣就能也把那埋死人的坑當作自己的歸宿,不至於連接下來該怎麼活都想不明白。
「但修仙的估計也沒什麼好的。我昨日見了兩個,一個傻愣傻愣的,一個病怏怏的,瞧著都沒我聰明結實,除了補房頂快些,沒什麼屁用。」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臉倒是生得好,衣服也乾淨,但臉好也不能當飯吃,衣服也定是別人給他洗的。看他那水桶都拎不動的樣子,肯定沒洗過衣服,比花家的小少爺還——」
一道清脆的銅鈴聲自他身後傳來。
楊二一時怔在了原地,他聽見那銅鈴聲越發清晰,還伴著些草木的沙聲。
眼前的光斑落入了一片陰影之中。
他回過頭,前幾日見過的小仙君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白衣皓如明月,一雙渾圓的鹿眼直勾勾地看著他。
「拜入師門的弟子需親手為師父浣衣一月,不得借靈力行之,我雖算不上身強體壯,打桶水的本事還是有的。」
楊二回過神來,一時有些難堪。這人前幾天看不起自己,卻又施捨了些錢財,那錢財於他是救命錢,他冷不下臉,卻也不肯熱臉帖人的冷屁股。
於是他的臉在瞬息之間千變萬化,最終定格在了一個仿佛牙疼的表情。
像是讓他的表情震懾住了,陳安道過了許久才開口道:「我姓陳,陳安道,你呢?」
這是要問他名字立欠條了!
楊二咬了咬下唇,半晌艱難道:「楊、楊二。」
「楊公子……」陳安道頓了頓,又覺得這麼叫一個豆兒大的小孩不大合適,又改口道,「楊二,我奉師命尋你,邀你拜入山門,你可願意?」
「那金葉子我——什麼?」
一聲鳥鳴自頭頂而過,枝葉輕搖,一道山林的低語便這樣傳了開來。
「我奉師命尋你,邀你拜入山門。」陳安道像是覺得楊二真的沒聽懂,放慢了語速說。
「你可願意?」
第3章 拜見
臨淵宗山門下的那倆盤龍柱,傳說是上個朝代的君王貢的。
後來那皇位傳了兒子,兒子傳了孫子,好幾代子孫傳下來,終於傳丟了。外敵進犯,都城覆滅,大火燒光了皇帝的宮殿,江山也改名更姓,但這柱子卻沒人敢動。
修真者皆為半仙,人間帝王管不了仙家事,柱子算是供奉,沒有還回來的道理。於是道觀佛廟被搗毀了不少,這根柱子連龍眼都沒人敢摳。
這兩根柱子便是凡人這輩子的可望不可及,其上的石階千級,瓊樓玉宇,便更是水中月,鏡中花,偶爾夢中得見,也不敢擅窺仙家寶地。
所以當楊二跨過那兩根盤龍柱鎮守的門時,他尚且有些微的恍惚。這石階分明又硬又冷,他卻覺得像踩在一團棉花上。軟得落不到實處。
他走在陳安道的身後,抬頭看那巍峨仙宮坐落松濤之間,寬大的石階一路朝上,似是鋪就了一條通天的大道,每一步都走得他心驚,每一步都走得他心動。
「師父臨時有事,現下不在,我們先去拜會大長老。」陳安道一邊走一邊說道,「切記,若他問起,你一定要說已經行禮拜師,師父已賜名,叫此事沒有回還之地。」
「賜名?」
「修真界大多家世傳承,偶有俗世入道者,需斬凡俗,斷前塵。舊名不得再用,需其師賜名。」陳安道說,「師父忘了這茬,你本命『楊二』也糊弄不了大長老,還需你自行想一個。」
石階上還有些積水,楊二有意踩了一腳,濺起了一圈水花。
「楊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