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娘,你好狠的心……我不同意!」
一聲嘶吼從酒坊後院震了出來,驚起柏樹中的十幾隻烏鴉,它們盤旋在空中,翅膀扇起羽毛草屑落到兩人的肩膀髮髻上。
胡姬從嘴裡吐出一根羽毛:「呸呸呸!晦氣。」
八娘二字勾起了謝真一敏感的神經,她望著關得嚴嚴實實的後門,尋思一會,教胡姬去別家酒坊買酒。
「縣主,您不隨奴婢去嘛?」
次次到周記酒坊,都有縣主陪著,胡姬這是頭一回自己買酒,還有些忐忑。
謝真一笑了笑,替她拂去耳邊的浮塵:「也該磨礪磨礪你了,日後,我還有大事要託付給你呢。」
胡姬聽了,眼睛笑成彎月,囑咐謝真一要早早回去,就揣著銀囊走了。
人前腳剛走,酒坊後院便走出一名穿著月白長衫的女郎,她賭氣的拽下腰帶上的酢漿草結,一把摜到地上,靴子也在泥地里踢踢踏踏。
剛走出後門,女郎就又扭頭回看,腳步也變得拖泥帶水,生氣歸生氣,模樣似乎還是非常不舍。
這不是楚王嗎?
是誰敢在周記酒坊的後院跟她吵架?
謝真一閃到柏樹後躲著,只見說時遲,那時快,李大郎帶著隊威武不凡的虎豹騎從窄巷子裡鑽出,將楚王五花大綁的塞進馬車。
車輪捲起的塵囂悠悠然落下,門口已然空無一人,仿佛方才綁人上車只是謝真一的幻覺。
院門卡著的鐵將軍吱呀亂叫,一雙繡著牡丹花的絲履緩緩踏出門檻,謝真一睜大眼睛,指甲也緊緊扣進柏樹粗糙的樹皮里。
這婀娜多姿的身段,嫵媚明艷的容貌,與楚王在周記酒坊私會的人,除了皇后還有誰?
她目不轉睛,看到蕭夷光神情有一絲不忍,悵然若失的曲身,從泥水裡拾起那枚酢漿草結,如珍寶般用手帕包好。
這時,窄巷子又走出了兩名布衣大漢,都是乾元,後面那個眼冒凶光,前頭的皮笑肉不笑,都威武壯實,上前拱拳:「皇后娘娘日理萬機,今日終於有功夫見我們哥倆了。」
他們額頭的血管突突亂跳,壯碩的肌肉似乎要從圓領袍里脹出來,一看就是練家子,謝真一怕人察覺到她,不敢再看,忙用柏樹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只聽蕭夷光開口,嗓音倒沒有什麼起伏:「你家大人可好?」
「好,都好,只是太掛念娘娘,茶不思飯不想,所以派小的們來問安。」
「進來回話。」
三人走進後院,也不顧及乾坤之別,將門重重關上,咔噠著還上了鎖。
良久,謝真一踉蹌而出,壓抑著內心翻騰的情緒,她扶著樹幹的胳臂緊繃著發抖,幾乎站立不住。
原來那些紈絝說的都是真的。
先是楚王,又有那不知真面目的大人,蕭八娘,蕭八娘,你仗著自己的椒房專寵,擅出宮禁,私通乾元,到底背著元禎在宮外養了多少面首?
真是可笑,元禎的真心,自己視作魂牽夢縈的珍寶,知道不能日日見她,就頂著胡姬疑惑的目光,常去她開辦的帛肆酒坊睹物思人,活得像一個可憐蟲。
可蕭八娘呢,卻把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真心當成低賤的草芥,拿來百般糟踐。
不,她絕不能容忍這種負心負義的人繼續留在元禎身邊。
謝真一咬碎玉牙,凌然轉身,朝著久久未回的謝府走去。
酒坊後院,商音聚精會神的守在前後院的二門處,生怕有人不長眼的闖進來。
「回去告訴阿舅,教他不要輕舉妄動,如今,不是起事的時候。」
皮笑肉不笑的漢子根本不信:「刺史大人麾下有精兵十萬,等朝廷與羌人開戰,兵馬都陷入中原,就是造反的大好時機,為何不能起事?」
院中摞滿大大小小的酒罈,每一壇都灌滿了上好的桑葚酒,濃郁的果酒香氣像微風裡的沙塵,就算屏住了呼吸,也能尋著空子鑽進鼻腔。
蕭夷光的臉色如烏雲蓋頂,她輕搖著團扇,酒氣漸淡,也驅走了心頭的焦躁,使眸色漸漸冷靜。
「有江州的玄甲軍做屏障,就算阿舅想要從益州、荊州出兵,也無法長驅直入建鄴,對峙的時間一久,遠征羌人的京口衛回攻,阿舅拿什麼守城?」
漢子顯然對大周的兵力部署十分熟悉:「京口衛由東而西,遠水解不了近渴,無需畏懼,再者說,并州鐵騎可握在咱們蕭氏手裡,到時兩面夾擊,玄甲軍支撐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