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寺的正院有一座白石盤腿觀音像,它坐蓮花座上,高約一尺,石雕的細紗松松垮垮披於身上,姿態自然,像是真的薄紗一般。
無心欣賞,蕭夷光繞過觀音像,羅漢堂下的兩人就撞進眼中。
灰瓦黃牆的廊下,元禎依舊坐著熟悉的四輪車,她的膝前半蹲半跪了位女郎,眉眼精緻、潘鬢沈腰。
謝七娘肩頭抖動,淚水滑落到元禎的蔽膝上,身姿如楊柳般裊裊娜娜。
元禎面色凝重,竟也主動掏出自己的帕子,給她拭淚,好言勸說著什麼。
窺視到謝七娘的狼狽,並非蕭夷光的本意,但世家女郎總不願教別人瞧見醜態,她腳步遲疑,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走過去。
那邊又有了動靜,原來謝七娘站起了身子,臉上的淚痕未乾,她又囑咐了元禎幾句,像是在約定下次幽會的時間地點。
兩人戀戀不捨地分開,謝七娘拿起樑柱邊的油紙傘,打開傘跳,踏入雨中,一步一回頭,看上去,已是肝腸寸斷。
她的心放在元禎身上,沒有注意到白玉觀音像後的蕭夷光,只以為是尋常香客,傾傘遮住自己的容貌,步履加快,兩人擦肩而過。
蕭夷光眸色清淺無波,呼吸卻紊亂起來,她目送謝七娘瘦削的背影離開,腦海中卻不住回想枕在元禎膝頭的謝七娘,兩人相依相靠,甚是親密……
如同護食的狸奴,她對謝七娘生出怨憤,至於是為了阿母,還是因為深藏在心底的妒意,蕭夷光竟也分不清了。
等了半柱香時候,也是為了修整心情,她走出觀音像,來到垂首不語的元禎面前。
「八娘,你怎麼來了?」
蕭夷光端視元禎,她的突然出現,這張臉上只有驚訝、歡欣和大喜過望,絲毫沒有猝不及防的慌張。
就是花中老手,剛送走藕斷絲連的舊情人,發現新歡從天而降,表情也不會如此自然吧,她們真的是在約會嗎?
「聽壽春縣主說,那羅延一心向佛,建鄴城中只有白馬寺一座寺院,妾想念您,卻不能與您相見,便來此碰碰運氣。」
蕭夷光絕口不提謝七娘,也隱去了元燾的通風報信,她溫婉笑道:「佛祖有靈,許是聽到了妾的心聲,果真教妾在這裡遇見了那羅延。」
與其質問元禎,與其糾結方才二人的親密,都不如抓住這難逢的時機,教元禎對她心有愧疚,繼而答應她提出的需求。
果然,元禎塌下肩頭,面露愧色:
「是我不好,原想去相國府見你,只是王后說我身子要靜養,就不許我出宮。苟柔又忙得脫不開身,這才冷落了你——你在相府可住的習慣?」
「壽春縣主對妾很好,阿姊和阿嫂也從會稽來到建鄴,她們給妾帶了嫁妝,只是見不到大王,不知什麼時候納采。那羅延,大王可對你說過何時走四書六禮?」
納采是成親必不可少的一步,通常由乾元備好厚禮,遣媒人去坤澤家中提親,若是坤澤長輩同意,就會收下禮物,反之則退回。
如今莫說是採納,廣陵王一句承諾都不曾給蕭氏,那她們還算做什麼未婚妻妻?
元禎憂色加重,愁思更像是廊外的細雨,天上的烏雲,雲雨交加,連綿得沒有盡頭。
第36章
不論是對王公貴族,還是平頭百姓,成親都是件極其繁瑣且漫長的事情。
乾元需要向坤澤下聘書、禮書、迎書三書,還要走納采、問名、納吉等六禮,歷經一番周折,才能把意中人如願娶回。
觀之廣陵王,不僅連聘書都不曾給蕭府,還大張旗鼓地為元禎求娶其他世家淑女。
八娘與養於深閨中的坤澤不一樣,聽聞到這些風聲,她不會一味苦等,一定是來向自己討說法的。
「父王他、他近來忙著對豫州用兵,昨夜才回宮。」
眼神移向樑柱下的蓮瓣柱礎,又仰看屋頂的畫梁,無論元禎如何躲閃,八娘的目光總定定的看著她,使她無處循逃。
元禎口中發苦,她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說。
父王對八娘態度冷淡,連帶去請婚的元禎也橫眉冷對,不是罵她貪戀美色,就是連見都不肯見,將她晾在殿外一兩個時辰,才教婢子讓她走開。
建鄴濕熱,元禎積火於肝,不消多日病如山倒,嚴重時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今日來白馬寺散心,她唇上沒有一絲血色,還得強打精神,安慰蕭夷光道:
「你放心,我今日回去聯絡幾位大人,請他們為你我的親事上書,父王從諫如流,一定會同意的。」
這番說辭,像極了薄情乾元拋妻棄子時搜腸刮肚找的藉口,但卻是元禎的真心話,她的心上上下下,生怕八娘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