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是一條退兵的好計策。
月光從帳門斜照進來,拓跋楚華看著蕭夷光不服輸的臉,她苦笑一聲,說出的話比淒冷的月華還讓人不寒而慄,「長安早就不是固若金湯的長安了,你當潼關是如何沒的?司隸校尉桓靈賓狼子野心,早就投了羌人!」
短促而痙攣的一口氣卡在胸口,蕭夷光如遭雷擊,她還要反駁,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個字。
「大司馬信任桓氏,她卻密令并州鐵騎星夜進駐長安,只等羌人一到,就裡應外合打開城門。」拓跋楚華扶住蕭夷光的肩膀,看著她漆黑的眸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事成後,長安和乾元歸桓氏,金銀和坤澤歸羌人。」
抱著稚婢的手突然就失了力氣,蕭夷光的喉嚨像是被扼住,眼前天昏地轉,看不清拓跋楚華的身影,她闔上雙眸,咬緊牙,無聲痛哭。
那個夢,難道是真的?
雄偉巍峨的大廈已經傾覆,白袍軍、蘭陵蕭氏、阿母……全都陷入羌人的蹂躪中。
細雨噼里啪啦打上篷布,斜風迅疾地闖進,偷走帳中的唯一光明。
林葉隨風沙沙,像極了追兵的腳步,巋然不動的兩人俱嚇了一跳,從沉默寂靜中醒過神。
黑暗中,蕭夷光從痛苦中挺起脊背,她的淚好似已經流盡:「你偷稚婢出來,是為了救我?」
「……是,父汗的兵馬都在段牙那裡,我不能背叛我的部族。」面對深愛的人,拓跋楚華沒了對待元禎時的敢愛敢恨,她稍稍移開眼,許是捨不得,復又熱忱坦率地直視蕭夷光:
「我只能用稚婢才能帶你離開,八娘,我沒有壞心思,我想過,我們向東南逃開羌人,再北上幽州,就可以回到鮮卑部的草原,到時候就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
「你要我離開中原?」
「覬覦你的人太多了,桓靈賓應允過段牙,只要羌人進了潼關,她就把你送進他的王帳!」
屈辱和憤怒湧上心頭,羌人惦記她、索要她不只一兩回,若是可以,蕭夷光升起一股衝動,她願被送進王帳伺機殺死段牙。
至於拓跋楚華,蕭夷光心中清楚,她千方百計引誘自己出城,不也是想帶回鮮卑占為己有嗎?
她道:「鮮卑?鮮卑戰力不足白袍軍十一,白袍軍還不是丟了長安——呵,我寧肯投繯自盡。」
「八娘,不要,你還有稚婢,還有我,你走了讓我們怎麼辦?」
拓跋楚華慌了神,她的手指摸索上蕭夷光的後背,將兩人攏於懷中安撫,卻發現蕭夷光渾身冰冷,顫抖不止。
「我之所以將孟醫工也帶了出來,就是怕稚婢的病,你放心,我都想好了……」
蕭夷光輕輕推開她,她最後看了一眼懷中的稚婢,見孩子睡得那麼熟,小嘴甚至還無意識地動了動,她笑了笑:「清河縣主,你若真心待我,就替我照料好稚婢。」
「不,你不要去死,我不會同意的!」拓跋楚華如一棵老藤,死死攀住蕭夷光的胳膊,她急急許下承諾:「你放心,有生之年,我一定帶你重新回到長安。」
「我要去救阿母。」
蕭夷光只輕輕說了這麼一句,沒有親手將匕首插入羌王身體之前,她不會白白去死,要死也要等到報仇雪恨之後!
握住胳膊的用力到發白,拓跋楚華的胸膛劇烈起伏,表情逐漸僵硬,她結結巴巴:「你想自投羅網,真、真去侍奉段牙?」
蕭夷光還未回答,馬蹄聲驚起夜裡棲息的飛鳥,林子外傳來嘰里呱啦的羌語,兩人臉色劇變,羌人已經殺到陳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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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昌盛的長安變成了一片焦土。
稚婢失蹤當日,桓靈賓假傳詔書,暗中布下刀斧手,騙大司馬蕭續和左僕射蕭韶入宮議事,蕭韶因尋找稚婢錯過詔書,從而逃過一劫。
蕭續剛踏入銅駝宮,瞥見宮殿轉角處閃過白刃的光芒,心道不好,當即轉身要出宮,卻不料宮門早就從外鎖上。
圖窮匕見,蕭續邊斥罵立于丹墀之上的桓靈賓,邊率蕭氏子弟抽出佩劍抵抗。
刀斧手蜂擁圍上,待散去後,一代梟雄身亡在宮門下,她怒掙著圓目,湛藍天空在瞳孔里風起雲湧,卻再無神采。
夜裡,長安城門大開,餓狼般的羌人撲進這座積蓄了千年財富雄偉都城,每一條街都灑滿乾元的鮮血,每一座府邸都傳來坤澤的哭罵。
羌人撕下公侯府的面紗,累世的名望在彎刀面前一文不值,浩繁卷軼的書樓燃起大火,金銀珠寶塞滿羌人的衣袍,他們還是不滿足,他們穿梭於雕樑畫棟中,在尋一個坤澤。
「蕭八娘去哪了!」
蕭六娘是被王三娘搖醒的,黑暗中,王三娘捂住她的嘴,手一個勁顫抖著:「羌人打進長安了,六娘,快隨我走!」
整座大司馬府已經亂成一鍋粥。一牆之隔,是六娘繼母南康公主的居所,蕭六娘被王三娘牽著逃命,忽的聽到笨重的腳步聲,婢女驚叫一聲就沒了聲響,血跡濺到窗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