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司馬陷入沉思,蕭夷光起身,將牆壁上的捲軸徐徐展開,上頭有一幅製作精良的大周輿圖。
他的目光移向軟禁廣陵王的揚州,驃騎將軍羊贊兵敗自盡後,蕭續任命謝濟為新刺史,但此人並非能征善戰之輩。
蕭智容勸說朝廷不殺廣陵王的理由之一,便是謝濟文弱,不善掌兵,廣陵王一死,謝濟一人不能鎮服南方士族,必然會引發內亂。
這位堂侄女思慮深遠,蕭續深以為然,潼關外有羌人,南方諸地若再起狼煙,蘭陵蕭氏將會疲於奔命,最終大廈傾覆。
思索的目光停到輿圖上的潼關,那裡不僅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峻關隘,還有羌人號稱二十萬大軍的虎狼之師。
潼關守將盧猷之是八娘的未婚夫婿,儘管蕭續再不舍八娘嫁人,眼下的情形卻非比尋常。
盧猷之屢克羌人,貌美的八娘正是拉攏這員虎將最好的人選,為解蕭氏燃眉之急,她該儘早為二人主婚。
大司馬眸光閃動,她的所思所想,瞞不過蕭夷光的眼睛,她心底冷笑一聲,卻無可奈何。
且不談她與盧猷之是否有男女之情,蕭夷光心如明鏡,坤澤的身體是世家聯姻的最好工具,向來沒有選擇的權力。
譬如大司馬得勢後,元氏皇族不也巴巴向她獻上南康公主,二人相差三十歲,一個妙齡少女,一個雙鬢花白,不到半年的功夫,南康公主就有了身孕。
只要收益足夠大,蕭夷光也從不惜此身,她只是厭倦活得像一件可以贈送的精美器物,命如浮萍般漂泊,極度渴望將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中。
眼眸垂下,袖中的鄭虎符卻如烙鐵一般灼燒她的肌膚,蕭夷光呼吸一促,抬眼看向輿圖中的廣陵城,心頭黃土漫天,踏過虎豹騎的千軍萬馬。
「潼關現有兵馬幾何?」
「回大司馬,潼關……」
蕭續仔細問起盧猷之潼關的近況,二人隔空指著輿圖排兵布陣,模擬羌人與白袍軍的周旋,打算等待時機出關反攻。
白袍軍是蘭陵蕭氏安身立命的根本,平定長廣王等人的叛亂後,白袍軍還未修養完備,對於主動出擊,蕭續總抱著謹慎的態度,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盧猷之擊退羌人的幾次進攻,對敵軍的戰力也有了初步的了解,為了讓蕭續同意出兵,他意氣風發道:
「上回一戰,羌人大單于中箭落馬。我的探子傳信回來,說羌人各部首領齊聚王帳,恐怕大單于危在旦夕,此時各部人心不穩,正是我們擊潰羌人的好時候。」
攘內必先安外,蕭續明顯心動,不過出兵事大,不能光聽毛頭小子的意見,她道:「此話有理,明日御前商討戰事,你在府中等著便是。」
盧猷之揚起笑,雙手抱拳:「喏。」
雙腿麻木,蕭續年紀大了,不能久坐,她起身走到輿圖前,雙手撫摸祖籍蘭陵城,手指自然劃到與蘭陵一水相隔的廣陵。
她轉身,對盧猷之道:「戰事穩定後,左僕射打算為你和八娘操辦婚事,今日她也來了,說想見見你。」
縱然早就料到蕭氏會重提婚事,盧猷之的嘴角還是壓不下弧度,他甚至笑著去看蕭八娘。
只可惜八娘坐在燭火黯淡處,又垂眸捻著團扇,華冠麗服,仿佛一尊清清冷冷的絕美玉雕,卻看不清面上的喜悅。
「喏。」盧猷之拱手後退出,步履踔厲風發。
密室的門推開復又關上,白袍軍校尉進來請示,又被蕭續揮手驅走,室內燭火只照亮兩個人的面龐。
「八娘想說什麼,就暢所欲言吧。」蕭續負手瞧她,眼裡滿是對小輩的寵溺:「在盧郎君面前,一力要我殺廣陵王,這會又在猶豫著開口,我豈能猜不出你的心思?」
蕭夷光臉頰微紅,她道:「若是對江南士族示弱,外頭的人還以為白袍軍力竭,就是盧郎君也會生出異心。」
儘管蕭夷光不清楚白袍軍里子如何,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她只能盡力為白袍軍編織華美的外袍,才能擋住蠢蠢欲動的人們的窺探。
既然蕭續將話挑破,她也不再遮掩,蕭夷光信步走到輿圖前,丰姿柔美綽約,說辭卻金戈鐵馬之音:
「廣陵王該殺,卻不宜此時殺。如今還是大周天下,元氏皇室驕奢淫逸,用富貴足可麻痹安撫,江南豪族謝、顧、陸姓謀權奪利,得隴望蜀,我們不可能分出蕭氏的權力,來填平他們的欲壑。」
外甥女說到蕭續的心坎上,她撫掌贊道:「說得好,去歲我將你長姊遣去會稽做太守,監視諸族,便有警告之意。不過從她和蕭智容的信上看,他們是不知悔改了!」
「所以廣陵王非但不能殺,反倒還要給他封賞,朝廷可派專使快馬,移廣陵王鎮建鄴,督揚、江二州軍事。用虎豹騎鎮壓豪族,用豪族消耗虎豹騎,等擊潰羌人,白袍軍則可發兵南下,坐收漁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