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卻是再未言語,只是微微抬手,示意阿裳從一旁取了卷帛展開。帛上筆觸遒勁,繪製的是一條滿載貨物的水路圖,虬曲如盤龍,從一方小港起,端端通向蘭州府,途中卻經過不知多少隱秘的據點。每一處據點下方皆標註著數字,似條條毒蛇潛藏。
江知寂目光微凝,心下已有幾分明白,卻仍然佯作漫不經心,「看來十一娘心知肚明,可這物便是予我一見,反倒耐人尋味。你不是夏人?」
「閣下聰穎,自會推演。我是夏人,我只不過將你需知之物擺在你眼前。」十一娘語末極輕,卻帶一絲清冷的譏誚。
他低頭細細打量帛上的據點,指腹在最末處的「燕橋」二字輕輕摩挲。這橋是蘭州最隱秘的碼頭,
若十一娘是夏人,豈會如此輕易地將懸案尋解告訴他?倒叫江知寂一時捕捉不到其中的深意。
「你便不怕告訴我這個位置,會換來更大的麻煩?」江知寂抬頭,玩味地看著他。
十一娘的笑愈發深重,「左不過一局置換,又能如何?」
空氣中寂靜流動,仿佛連窗外的風聲也在此刻停下了窺探的步伐。
「聽聞黑市中人都說你善賭,敢問一事,若是你這一回,下賭注太滿了呢?」江知寂語聲緩緩,既無敵意,也無怠慢。
他卻忽而逼近一步,低垂的眸子間掠過幾分不屑,言辭鋒利如箭:「郎君也好,大夏細作也罷,有誰敢說不曾在賭局下存亡過?我今日願將局面推開,你就可當這場生死角斗,也不過一齣戲。看你如何演罷了。」
江知寂與他對視,那目光一觸碰,便如刀鋒交擊火花四濺。
江知寂淡淡一勾唇角,他隨手拿起按著帛圖的一枚骰子,隨意轉了轉指縫間,「若我將這帛上的路徑毀去,豈不毀了十一娘的基業根本?」
十一娘聞言,卻更顯冷酷,「若真如此,這根基毀不毀,自有人償。隨你如何嘗試,也不過是逗貓一般,黑市自有他的適者法則。不過當下,你卻是再難走出這四方天了。」
江知寂心中微微一震,十一娘竟然早有準備。
聽到他一聲令下,殺手們如同夜色中的幽靈,從樑上和門外迅速而無聲地湧入室內,他們無聲無息地環繞著江知寂,目光森冷,如同捕捉獵物的狼群。
江知寂面色凜然,緊緊盯著那些殺手,眸光明亮。
可長時間的水中浸泡已讓他身體發軟無力,下半身的知覺尚未完全恢復,只能勉強支撐著自己站立。每一步的挪動都叫他費盡力氣,步履艱難如履薄冰。
十一娘斜倚在牆邊,目光戲謔而意味深長。
他掃視著場中局面,似乎盡在掌握,「活捉他,莫要傷了他那張臉,」如同閒庭信步的態度令江知寂心中的忌憚更加濃烈。
氣氛劍拔弩張,殺手們靜謐而迅捷地逼近江知寂。
此刻絕不能坐以待斃。
可江知寂的身體仍在水中擺脫微涼的束縛,然而雙腿的麻木感並未完全消散。
情急之下,他眼光微動,停駐在十一娘身上。
隨即趁著眾人不備他動作之時,將全身力氣集中一點,剛好避過迎面的殺手,忽地一個轉身,竟鬼魅般無聲無息地閃到了十一娘的背後。
周身微風拂過,仿佛帶起一片薄翼的喃喃低語。
江知寂迅疾伸手,一把抓住了十一娘玉髻上固定的玉簪,抵在了他的脖頸上。
「動一步,我便刺入這簪,玉石俱焚。」他聲音中滿是決意。
十一娘微微一怔,卻並不緊張。神情複雜中又夾雜著些許興趣,「你倒是敢對我動手。」
「那你猜,我敢不敢?」話說著,玉簪就刺入更深了一分。
江知寂的手指微微發緊,那支玉簪在十一娘頸側的肌膚上淺淺划過,留下一道細微的血痕。
玉釵冰涼,他的聲音卻帶著一股子寒意,「我卻是不信,你的從容是無緣無故的。莫非,在你看來,我便如案頭魚肉,走不出這裡?」
十一娘抬眼,從玉簪划過的痕跡中滲出的血珠染紅了他頸側的肌膚,神色卻不見慌亂,「郎君自有大才,不過今日似有些失算。挾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我,便真以為從這院中全身而退?」
他並不掙扎,甚至連呼吸都未曾紊亂,反倒微微側了側頭,像閒暇間對著酒樓窗外的飛花漫語似的,「既如此,不如我為郎君算個命,如何?」
江知寂並未開口,眼底隱隱察覺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