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書宋岳,是寒門出身。掌管百官監察職權之事,亦是陛下眼前的肱骨。本是純臣,受盡天子信賴。
直到前幾年與戶部尚書顧恆之的幼女結為秦晉,一隻腳踏入世家門閥,雖躋身權貴,卻也失了聖心。
好在差事辦的尚佳,一時陛下也沒奈何他,只連降他族中子弟三級,以示敲打,便也罷了。
想必蕭賢頻繁與宋尚書走動,意在籠絡世家,拉攏勢力。
他母族不顯,只占了個聖寵猶存,多年寵愛未顯其貴。後宮美人如花,愛衰色馳,是遲早的。
「這二人是一丘之貉,二弟倒是有些見識,竟懂得爭取世家之助。」
蕭策低頭沉思片刻,又似對自己喃喃道:「無妨,讓他攀;枯樹盤根,未必長久。冷眼觀望,我倒要看他攀得穩不穩。」
他負手而坐於駿馬之上,旋即輕聲道:「備一份厚禮,給吏部宋尚書送去,權當試試他的誠意。」語調和緩,卻是刀劍藏於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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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溫綺羅,早已倚在車窗邊,看著窗外漸漸稀薄的人煙出神。
她並非對蕭策的深情毫無覺察,而是比誰都更清楚,如今的自己與溫家,都不過是落入翻雲覆雨局中的一枚棋子。
風掠簾動,她突然伸手將它重新掩住,遮住了一片寒寒的光。
冬意瀰漫,眼前不覺浮現起許多紛亂的畫面,在一個昏暖的夢境中困住她自己。驟然間,車內空間變得壓抑而幽冷,外邊一片廣闊寒郊,也不知前路幾許。
前世她被困於內宅,困於情愛,從未見過這天地之遼。
眸色流轉間,心下已是篤定。
京城,她還會回來的。只是那時,她將不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
路途遙遠,一路顛簸勞頓。
溫詩河在其後的馬車裡叫苦不迭,不停地抱怨路途艱辛,飲食粗糙,還因著暈車之故,吐了幾回。溫長昀心疼女兒,只得走走停停,遷就著溫詩河的身子。
反觀溫綺羅始終淡定自若,對溫詩河的抱怨視而不見,清淡地安坐於馬車內,指尖輕輕摩挲著書頁,泛黃的紙張帶著粗糙的質感,卻絲毫不影響她沉浸其中。
車外蕭瑟的寒風呼嘯而過,車內卻燃著暖爐,驅散了寒意,薰香裊裊,營造出一片靜謐的氛圍。
她這書匣內,多帶的都是藥理之書。
並非真的對醫書有多大興趣,只是前世見識了太多朝野陰私,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詭譎中,懂些岐黃之術傍身,關鍵時刻或許能救自己一命。
第48章 局勢方寸
溫長昀掀開車簾一角,寒風灌入,他不禁打了個哆嗦,又連忙放下,看著溫綺羅看得如此專注,心中暗嘆,這孩子,當真像極了江尚,只是女兒家有這份韌勁,真不知是福是禍。
「綺羅,可是累了?這方圓數十里都是林子,要不要停下歇息片刻?」溫長昀關切地問道。
溫綺羅從書中抬起頭,輕輕搖頭,「父親不必擔心,女兒無礙。」她將手中的醫書放下,目光投向窗外,一片蕭瑟的景象映入眼帘,枯枝敗葉,了無生機,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溫長昀點了點頭,溫綺羅復又問道,「父親,我們還有多久能到蘭州?」
「快了,再行個兩三日便到了。」溫長昀頓了頓,「綺羅,到了蘭州,你便安心住下,莫要再想京城的事了。」
溫綺羅沒有應聲,只是將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京城,她怎會不想?
只是如今,她羽翼未豐,一切還需靜待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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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州地處邊陲,黃沙漫天,與京城繁華景象截然不同。
這一路的艱難,讓溫詩河難以適應。
乾燥的氣候使得她嘴唇乾裂,皮膚也變得粗糙。溫長昀心疼女兒,路上就命人尋來上好的潤膚膏,給姐妹兩送去,又囑咐長女好生將養。
蘭州城外,連綿荒原在北風中寂寥鋪展,枯草貼地蕭索,偶有一兩隻寒鴉掠過,發出尖利的啼聲,撕開風中的冷意。
溫府一行的車隊漸漸臨近城門,儘管歷經多日旅途,馬車的車軲轆壓過凍得堅硬的積土,仍然穩穩噹噹,但隊伍中卻少了些出發時的氣勢盎然,只有滿身的風塵僕僕和疲累。
遠處的城門處,隱約有人影聚集,像是在等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