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瞥了他一眼,道:「那你睡柴房吧。」
周稽一愣:「柴房能睡么小殿下?那俺平時是打地鋪還是小殿下你添錢給俺買張臥榻?」
欺春捂著嘴笑道:「瞧你皮糙肉厚的,打地鋪應該不礙事。」
聞言,周稽已開始腦補自己此後在柴房度日的光景,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說:「那不行,俺要是凍了病了傳染給小殿下也不好哩。」
歲歲在伴雪耳邊吩咐幾句,隨後伴雪點點頭,領在周稽前頭道:「你跟我來吧,我帶你上集市購置些物什。」
周稽喜道:「好咧!多謝小殿下,俺以後為你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
伴雪斥責道:「少貧嘴。」
歲歲看著三人不禁笑了笑,似想起什麼,倏地叫道:「等等。」
幾人回過頭來,靜侯歲歲發落。
歲歲:「你們往後也莫再叫我小殿下了。」
欺春與伴雪異口同聲道:「知道了,小姐。」
獨周稽冒著傻氣道:「好咧,歲歲殿下。」
待三人走後,晏子疏從長廊那頭走過來,帶著滿面慈和笑意。
「如今府里比從前熱鬧多了。」
他望向歲歲仍是波瀾不興的雙眸,便道:「隨我去看看你母親吧。」
歲歲怔了一瞬,點點頭。
張意沉的墓在晏府後頭的梅園裡,年輕時晏子疏知張意沉喜梅,於是種了這滿園的梅樹。
時下正值正月,梅園裡的梅花開得正盛。
將入園,陣陣清幽梅香熏了滿鼻,催人慾醉。
穿過重重傲雪紅梅,園深處靜立著一座青墓碑。
歲歲站在離墓碑一丈遠之處,竟不敢再上前,天邊下著的分明是薄雪,可她心頭颳起的卻是山風海嘯。
於母親,她滿是愧疚。
倘當日自己不曾答應純妃驅父親和母親離開江左一事,是否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這些。
這十五年踽踽獨行來,她似乎還從未與母親正正經經地說過一句話,如今再欲言,已是天人兩隔。
歲歲緩緩走到墓碑前,每走一步,都仿佛是在跨越生命的鴻溝。
她停在母親的墓前,抬手輕輕掃去碑上幾朵凋零的梅花。
手指划過碑文,絲絲涼意猶在指間,她最後撫上墓碑中的「張意沉」三字,字痕深刻,可見刻碑人在雕刻這三字時的情深意重。
一瞬間仿佛有什麼迷了眼,將視線澆蓋得朦朦朧朧,熱燙而晶瑩的水滴繾綣在眼眶裡。
歲歲固執地昂起頭,沒讓淚滴下來。
白雪在衣襟上化成水,濕意浸透膚骨。
她輕輕喚道:「阿娘。」
「念念至誠,歲歲平安,唯願阿娘泉下安心。」
大風颳過枝頭寒梅,散落幾朵梅瓣於發間安然休憩著。
晏子疏輕輕撫上歲歲的肩膀,道:「雪大了,回去吧。」
她點點頭,轉過身時卻難以自禁地回頭去望,直至墓碑掩於紅梅白雪之後。
再回到府里時,欺春、伴雪、周稽已經從市集上回來。
三人不單購置了好些家具物什,還買了不少食材回來。
欺春道:「小姐府上沒有廚子,從此以後欺春便來當小姐的廚子。」
說著便拎起食材往廚房跑去。
至月色泠泠,瀉了滿院如水清盈,將地面積雪也映成流銀。
欺春、伴雪、周稽端著盤盤菜碟呈到桌上,溢了滿室芬香。
欺春倒在此時流露怯色:「小姐吃慣了宮裡的膳食,也不知道我這手藝合不合小姐胃口。」
歲歲瞧她緊張的神色,遂輕輕夾起盤中一塊豆腐,淺嘗一口,入口是清淡與柔滑。
確不似宮中膳食那般驚艷,卻多了幾分宮裡嘗不到的煙火氣。
她低笑著說:「很好吃。」
欺春長吐一口氣,似乎終於放鬆下來。
晏子疏叫幾人坐下一齊吃,如今不似在宮中那般拘謹,欺春與伴雪倒也放得開了些。
周稽則是個粗人,吃起來嘴沒個停的。
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灑入室內,室內燈火明滅,照徹一室人間煙火。
用過飯以後,卻聞周稽道:「俺買了幾束煙花回來,歲歲殿下,俺想放煙花了,可以不?」
遠穹上只有淡淡月華吐著輝芒,早過了放煙花的日子,周邊鄰舍靜謐不已。
歲歲看了一眼晏子疏,目光中尤帶探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