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徒然動了一個念頭,恰似暗夜裡悄然生長的薔薇,嫩苞之下潛藏著鋒利刺枝。
歲歲:「你叫什麼?」
婢子答:「回小殿下,奴婢叫短尋。」
純妃一時不解歲歲這一番舉動,皺眉問道:「你這又是何意?」
歲歲笑道:「我瞧這婢子面善,想跟娘娘討到鳳陽宮來,娘娘不會不願意吧?」
細雪於二人之間白茫茫撒下,恍惚是在清晰地劃分著楚河漢界。
純妃嘆了聲氣,道:「罷了,你喜歡便拿去。」
「多謝娘娘。」
歲歲轉過身,一剎間雪沫子落得紛紛揚揚,將額間髮絲打濕,雪水順著面頰滑落,冷意躥了滿身。
她只是揚唇輕輕笑著,眼底卻波瀾不興。
伴雪忙跑過去舉著雙手為歲歲遮雪,卻被歲歲阻道:「不必遮了。」
伴雪關心道:「殿下身子金貴,怎可隻身迎雪啊。」
短尋緊緊跟在歲歲後頭,亦勸道:「小殿下,這般淋雪恐會染了風寒呀。」
歲歲卻踏著決然步子繼續往前走:「我偏要隻身擋風雪。」
……
那夜雪下得很深,似是要將整個京都里藏著的所有晦暗都掩埋。
歲歲差廚房做了一大桌子菜上來,菜色俱全,香味充斥著整個鳳陽宮。
歲歲沖欺春、伴雪招了招手,道:「坐下一起吃吧。」
二人皆是惶恐,異口同聲道:「奴婢不敢。」
歲歲無奈放下筷子,盯著滿桌佳肴,卻徒然生出一股子落寞。
她似乎一瞬間懂得了晏之彼時為何說自己獨懼年關煙火,而人最怕的,恰恰是一瞬間懂得了什麼。
半晌,歲歲才道:「都坐下吧,就當是命令。」
欺春、伴雪不敢再有違抗,只得小心翼翼坐在桌前。
然二人也只是微微坐著凳子邊緣,雙手平放於膝前,半分逾矩的動作也不敢有。
歲歲餘光瞥見守在門口的短尋,正眼巴巴地朝這邊看著,便道:「你也來吃。」
聞言短尋咧嘴一笑,雙眼眯成一條縫,坐下時絲毫不似欺春、伴雪那般拘謹,拿起筷子便一個勁兒往碗裡夾菜,直到吃得滿嘴油光,依然是樂呵呵地傻笑。
短尋道:「小殿下你真好。」
歲歲夾菜的手僵在半空中,旋即又將菜放了回去,心下百轉千回。
她若是知道自己向純妃討一個犯了死罪的婢女的真正用意,不知現下這頓飯可還能吃得安穩。
良久,歲歲走到屋外,一瓣接一瓣的雪花灑在頭頂,月明星稀,照見她眸中化不開的愁雲。
忽而「啪」地一聲,遠方的天空綻開一朵絢爛煙花。
想來是宮外的煙花,也只有宮外才能這般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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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飛數日,將樹枝壓得彎折,後院的梅花敗了許多,凋零的枝頭孤寂而落寞,似是不會再開了。
年節便在這場大雪中迎來,宮中上下共赴佳宴。
簾幔後,歲歲與一眾女眷並坐。
常廷尉膝下的小女怯生生來問歲歲:「小殿下,臣女冒昧問小殿下,不知四殿下平時喜歡吃什麼,讀什麼書?」
將說完,女子的面上便泛起一陣羞紅。
少女心事初開,恰如半垂首的新荷那般嬌婉瀲灩。
沒待歲歲作答,又有更大膽的女眷走來,拿著自己生辰八字的庚帖便要遞給歲歲,一邊說:「小殿下,臣女唐突,不知小殿下能否將臣女這份庚帖代交給三殿下。」
歲歲沒接她的庚帖,欺春在旁低低說了句「真是不害臊」。
那女子一愣,連忙向歲歲賠禮,帶著庚帖訕訕走回去。
「宮裡誰不知殿下您脾氣好?可這些人未免也太大膽了些。」欺春氣道。
歲歲只是笑笑:「不過是想為自己求一份好姻緣,大膽些也沒什麼不對。」
那邊伴雪從殿外匆匆行來,走到歲歲身旁耳語幾句,又低聲道:「殿下,沈公子在明華門等您。」
歲歲點點頭,吩咐伴雪、欺春:「你們先回鳳陽宮,我稍後就到。」
「是。」
歲歲悄然走出宮殿,一汪月華如水灑在清削的肩膀上,雪沫子不留情面朝身上落去,竟顯出幾分單薄。
過明華門,只見沈年正立於宮牆下。
至歲歲走到跟前,他才道:「我要離開大鄢了。」
聞言,歲歲眉頭僵了僵,卻作漫不經心道:「你要去哪裡?」
沈年:「回到屬於我的地方。」
月色映徹著一望無垠的白雪,北風一個勁兒往身上呼嘯,刺骨般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