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微光灑在她慍怒的唇角上,整個人也在愁雨中顯得沉鬱起來。
純妃質問道:「你去晏府了?」
歲歲點點頭,坦然答:「陛下喚無塵去晏府處理公務,我擔心他頭回辦事恐有疏漏,便陪他一道去了。」
燭火明滅,純妃蹙著眉思量片刻,爾後沉聲道:「下回別再去了。」
一句「為何」卡在歲歲喉間,但其實她是明白其中因由的。
到底沒問出口,只道:「女兒知道了。」
門檐下的珠簾被風揚起,清脆聲響迴蕩在耳,尤似樂者撥弦。
未時,只見行宮前一行行宦者抗著木材和榔頭等器具往外走。
徐自辛抱著拂塵尖著聲音督促起這些宦者,遠遠望見立於階前的歲歲,徐自辛施禮道:「小殿下,陛下這是要在江左修建書院呢,陛下仁心,江左的學子們有福了。」
書院就建在晏府旁,平華帝任晏之為院長,梁歸舟亦奉命督察此次建院。
階前,梁歸舟負手悠悠行來,停在歲歲跟前,故作神秘笑道:「聽聞妹妹今晨去晏府了。」
歲歲看了看他,不置可否。
梁歸舟接著道:「四哥方才也去了一趟,見到了那位晏夫人。」
聞言,歲歲眉頭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她靜靜看著梁歸舟,不語。
只見梁歸舟從袖中拿出一副畫卷,嘴角笑意尤甚。
「我吩咐人為晏夫人畫了一副畫像,妹妹要不要看看?此等容貌怕是宮中一眾妃嬪也不及。」
枝頭的梅花落了一瓣靜躺在歲歲肩頭,在清削的肩膀上顯得落寞而孤寂。
歲歲頷首細思小許,轉而笑了笑,猜到梁歸舟不過是在試探自己的反應,便道:「四哥還是將這畫像藏起來的好,若叫有心之人發現四哥畫了有夫之婦的畫像,不知會被傳成什麼樣子。」
梁歸舟愣了一瞬,旋即明白她話中藏話,是在警告自己莫要胡亂猜忌。
他哂然一笑:「多謝妹妹提醒。」
爾後收起畫像往回走,歲歲見狀當即轉身去找純妃。
純妃還在房中對鏡染著蔻丹,歲歲謹慎看了看四周,又遣了一眾侍人下去。
純妃抬眸問:「何事?」
歲歲:「四哥去了晏府,現下起疑心了。」
指上的蔻丹一剎間塗歪了方向,將手指染了個鮮紅。
純妃皺起眉,耳畔是泠泠雨聲,攪得心亂如麻。
索性抬步走到窗邊,將窗門關了個嚴嚴實實,她焦急擦著指上蔻丹,一邊道:「現在陛下忙著修建書院,若到時晏子疏真成了院長,張意沉的長相只會被更多人知道。」
說罷,又從櫥中拿了兩件暗色衣服出來,道:「得讓這二人趕緊離開江左,如今誰也信不過,待到夜裡,你與我親自去一趟晏府,送他們走。」
歲歲注視著純妃舉動,有一剎的愣怔,暗驚純妃行事之果決。
她這一刻方意識到,能在後宮中爬到妃子一位,且又盛寵不衰的,自然不簡單。
那雙桃花眼分明軟如春水,心思卻似織線般細密。
純妃頃刻察覺到自己略有失態,當即放下手中衣物,走到歲歲跟前,拉著她的手柔聲解釋道:「歲歲,我們這種人就像在刀刃上行走,任何把柄都不能留下,否則十條命都不夠活的。」
歲歲點頭,輕輕喚她一聲「阿娘」,慰道:「我明白的。」
那句「阿娘」酥酥跌進純妃心裡,像一顆清涼的糖緩緩化開,純妃含笑揉了揉歲歲發梢,靜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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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雨停了,空炁中仍帶濕意,月色晦暗,湖面沉靜,只有飄零的梅瓣還不知歸處。
歲歲與純妃著深色衣裳躲過旁人視線,徑直往晏府趕去。
行宮的把守到底不如皇宮中嚴,這一路走得還算。
晏府中燈火通明,剛叩響門環,晏之便過來開門,見到來人,他怔了怔,旋即趕緊將二人請入府中,確定四周無人跟蹤,才放下心來。
時間緊迫,來不及敘客套話,純妃直接道明了來意。
聽後,張意沉與晏之對視一眼,尤有猶豫。
純妃見狀掐中他們命門說:「若二位執意要留下來,日後必叫陛下發現端倪,到時歲歲……」
「我們願意離開江左。」張意沉決絕道。
夜風譁然,吹起幾人衣擺,各色衣物拂向一處,恰似種種宿命纏著卷,打著結,繞不開。
晏之與張意沉匆匆收拾好行囊,踏上府中馬車,不走官道,擇山間小路離開。
純妃仍懷疑心,擔心二人半道折回,於是道:「我和歲歲送送二位吧,夜裡路不好走,實在麻煩二位了。」
張意沉看了眼昏沉月色,憂心道:「這怎麼好,娘娘和殿下乃千金之軀,我和子疏自行趕路即可。」
這話反倒叫純妃疑心更重,當下執意要送晏之和張意沉出了江左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