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殘陽如血。
范豈下了值,牽馬徐行,自署衙而出,途經含光街。
含光街上,商販齊聚,熙熙攘攘,叫賣之聲不絕於耳,乃是京城中有名的小吃街巷,煙火氣甚濃。
范豈緩轡前行,目光掃見路旁一小販正售賣飴糖,一時怔在當地。
許久,他回過神來,抬手自腰間取出一顆奶糖,置於掌心細細端詳。
那糖圓潤精巧,裹於彩紙之中,隱隱散發著甜香之氣。
此時,身後忽有人拍了拍范豈的肩:「懷逸!」
范豈陡然受驚,手中糖不慎落於地,他急忙俯身蹲下,小心翼翼地將其拾起,又輕輕拍去沾染的塵土,神色間隱有一絲慌張。
「這是什麼?」
搭話的是范豈的同年,韋義。
飴糖,就是麥芽糖。民間賣飴糖比較多。
更高級的糖類製品,叫做糖霜,也就是現世的冰糖。價格也比飴糖高很多,尋常百姓是負擔不起的。
這時代,造紙業已經頗為發達。為了防潮,糖品的包裝,一般都用比較厚實的桑皮紙、油紙或麻紙。富貴人家會用陶罐盛裝。
尋真的初代版本是原料用的是麥芽糖和牛乳,外包裝是桑皮紙。
2.0版升級成冰糖。
尋真嫌棄桑皮紙顏值太低,讓瑞寶買點好看的紙,最好是有顏色的。
瑞寶便買了砑花箋回來。
砑花箋色彩豐富,紅黃藍綠紫各種顏色都有,而且色澤均勻持久,不容易褪色——尋真那會兒還想,這朝代還是挺發達的,染紙工藝都已經這麼精妙了。
奶糖裡面裹油紙,外面覆上砑花箋。
尋真整天待在小院子裡,無聊的時候,就跟院子裡的小丫鬟們一起做手工,教她們怎麼折成蝴蝶結的形狀。
糖裹於紙中,中部飽滿圓潤,兩端細細折出層層扇葉之形。
一顆顆蝴蝶結形狀的糖,被五彩之色裹覆,日光映照下,隱隱可見光紋流動。
特別好看,看著就有食慾。
范豈側過頭,目光輕落,見是韋義,喚道:「從仁兄。」
韋義,韋從仁。乃是范豈同鄉。
二人自府試之時相識。
而後一同經歷鄉試,那一場,題目刁鑽晦澀,難度頗高,眾多考生慘遭黜落。
蘇浙之地,向來人文薈萃,才俊輩出,然而他們這一屆,通過鄉試者竟不過寥寥七人,較之往年,人數著實減少許多。可見題之艱難。
二人結伴從蘇州府一路奔赴京城,同鄉之中,也唯有他們二人得以成功錄取。
最終殿試放榜,范豈高中二甲,而韋義位列三甲。
范豈進士及第後,經吏部銓選,量才授官,授官秘書省校書郎之職。
韋義目光掃向范豈手中物件,只覺其形狀精巧別致,前所未見,心下揣測許是何種精緻小巧的工藝品,故而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他眼一亮,瞧出了門道:「可是砑花箋?」
范豈:「正是。」
韋義心道,是什麼稀罕珍貴之物,竟用砑花箋包裹。
韋義:「懷逸,不知可否讓愚兄觀賞一二?」
范豈輕輕地將糖果放他掌心。
韋義接過,頓覺一股香甜之氣縈繞鼻端,細細分辨,似有牛乳,又隱隱混雜著一絲別樣的甜香,不禁訝然:「這竟是吃食?」
范豈點頭。
那時尋真在他手心撒了一把小零食。
裡面大多是牛乳糖,混雜著少許幾顆牛肉糖。
這般別出心裁的吃食與包裝方式,范豈是第一次見。
韋義見范豈這般緊張兮兮的模樣,心中暗覺好笑。
君子不奪人所好。他將糖果還給范豈,與他並肩往前行,道:「今日愚兄欲做東,請懷逸前往望仙樓,共享佳肴美酒,暢談一番,懷逸意下如何?」
范豈拱手:「如此,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望仙樓。
韋義家境優渥,出手闊綽大方,在望仙樓中定下了一間視野極佳的包廂。
向外望去,中央飛橋近在咫尺。
飛橋上,一眾女子身姿婀娜,翩翩起舞,歌聲婉轉悠揚,如黃鶯出谷。
韋義憑欄而望,欣賞片刻後,轉身入座,手中摺扇輕輕開合,感慨道:「以前只覺咱們蘇州已是繁華昌盛,人人皆沉醉於那富貴溫柔鄉,以為人間之盛不過如此。然而如今親眼目睹了這東都城的萬千景象,方知何為天下第一城。京都之繁盛,又豈是他處所能比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