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這個給你。」蘇軫將那封看了無數遍的親筆信遞給蘇衡。
蘇衡神色一頓,對上蘇軫的視線,驀然明白了什麼:「好。」說罷,動作絲毫不輕柔地將那封信折起,塞入懷中。鎖進衣櫥吃灰去吧。
開封城的五月總是熱得讓人窒息。若是沒有消暑解渴的飲子,簡直要活不下去。
好在東京不愧是東京,在盛夏時節各式各類的冰雪爽口之物便紛紛在大街小巷、橋門市井冒泡了。除了最廉價也最常見的冰雪涼水,還有雪泡豆兒水、冰雪糰子、雪泡縮脾飲等等冷飲,爽口解渴的吃食則有芥辣瓜兒、爽脆白桃、多汁金桃、小瑤李子、紅菱沙角兒、生醃水木瓜等等。
行走在巷陌路口,還能不時遇見富庶人家派出家中僕役,向囊中羞澀之人免費派發暑藥
與冰水。
宮中自然也少不了消暑的冰雪之物。趙禎最喜食櫻桃沙冰。御膳房將那乾淨可食用的冰塊搗成綿密的冰沙,澆上粉得發紅的櫻桃汁,再攪拌均勻,堆成一座櫻粉冰山。再將剩餘櫻桃去核,取果肉切成果碎,自上而下傾倒在冰山上。最後,再淋上幾勺金黃的花蜜。一碗櫻桃沙冰便做好了。
每逢盛夏,天子總要點上一碗櫻桃沙冰,作為飯後消暑的點心。然而,天子脾胃並不好,貪食冰凍之物的後果就是會鬧肚子疼,一鬧便整宮都不得安寧。聖人因此憂心忡忡,每年都會親自婉言勸阻天子少食沙冰。然而天子前頭答應得好好的,過了沒多久又開始嘴饞。
這不,今日天子與聖人一同用膳。曹皇后留心觀察,見桌上並無冰雪寒涼之物,稍稍放下心。沒成想,飯罷撤席,有侍從低眉斂目,捧著一碗熟悉的櫻桃冰沙進獻御前。
曹皇后臉色微變,故意道:「官家答應了蘇醫官,不過食生冷寒涼之物。這碗櫻桃沙冰,莫不是官家體貼臣妾,特意為臣妾點的吧?」
趙禎微微尷尬,面上卻不顯,只揮揮手讓侍從退下,這才轉頭對曹皇后道:「朕已有七日不曾食冰,今日炎熱,沙冰解暑,不若你我二人分食之。」
「官家……」曹皇后還欲再勸,但天子已面色愉快地拿起銀勺開始享用面前的櫻桃沙冰。
高高的一座櫻粉冰山,很快便被趙禎吃掉了山頭。
「報——蘇醫官求見——」內侍尖細的傳報的突然響起,嚇得趙禎一個激靈,手中銀勺沒拿穩,掉進了冰碗裡。
「先讓他在外候著,過會子再進來。」
趙禎急急忙忙把吃剩的櫻桃冰沙整碗端起,放入曹皇后手中,隨後用帕子胡亂抹了抹嘴角,理了理龍袍,端正坐好,這才極為穩重地道:「讓蘇醫官進來吧。」
「是。」
今日輪到蘇衡來為天子請平安脈,他不慌不忙地步入殿中,鼻尖微動。空氣中殘留著櫻桃與花蜜的甜味與冰雪的涼意。
「參見陛下。」蘇衡沉靜如水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曹皇后手中的櫻桃沙冰上,旋即又挪開了。
「免禮。」趙禎努力板起臉,以掩飾偷食冰雪的心虛。
蘇衡不動聲色地為天子把脈,似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趙禎暗中鬆了口氣,等蘇衡診脈結束,平靜離去,他立即從曹皇后手中抱回了沙冰,讓
內侍換了把銀勺,又開始愉快地享用起來。
「官家——」曹皇后無可奈何地嘆氣。
正在趙禎吃得高興之時,蘇衡卻去而復返了。
盯——
蘇衡不語,只神色平靜地盯著天子。
趙禎沒想到自己偷偷吃個沙冰,明明已經很謹慎了,還是被蘇衡發現端倪,捉個正著。
「小蘇啊……」趙禎尷尬地放下冰沙,試圖辯解,然而「人贓並獲」,辯無可辯,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
「陛下喚臣何事?」蘇衡面無表情道。
「……今日伏天,炎熱異常,沙冰消暑,吃一些不妨事。」趙禎又搬出應付曹皇后的理由。
「一碗沙冰,於旁人或許不妨事,於陛下而言卻是極傷身之物。臣已多次提醒陛下,陛下腸胃虛弱,禁不住冰雪寒涼之物的刺激。陛下當時分明亦答應微臣不過食生冷,如今何故食言?」蘇衡冷聲道。
「不過一碗沙冰,能有什麼事。小蘇你啊,莫要太較真。」趙禎硬著頭皮道。
「既然陛下如此說,便罷了。微臣告退。」蘇衡斂下神色,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拂袖而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蘇衡平靜下的不悅,趙禎臉上下不來,嘴硬道:「反了天了,朕貴為天子,想吃何物便吃何物,還要被人管著不成!朕就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