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洵一下子被點醒:「是了,當初慧娘懷衡兒時也是這般。」
「阿娘……」蘇衡撲騰半天,總算從位子上站了起來,伸出一隻爪子抓住程氏的衣袖,目光緊緊地盯著程氏。
蘇洵和程氏都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欣喜道:「衡兒,你會說話了?!」
「乖,再叫一次。」程氏喜得連那噁心欲嘔的感覺都減輕了不少。
「阿娘。」蘇衡很給程氏面子,乖乖又喊了一次。
「哎!」程氏笑得眉眼彎彎。
蘇洵在旁看著,又是歡喜又有些吃味,肅著一張臉,一把將蘇衡從他專屬的高腳椅上抱起。父子倆就這樣面對面地大眼瞪小眼,無聲地四目相對。
「……」方才還乖巧喊程氏「阿娘」的蘇衡瞬間變得面無表情。
「……」蘇洵心下吃醋,冷冷地板起臉孔。
「……叫阿父。」蘇洵就差咬牙切齒地說。
「……」蘇衡神色淡淡,一言不發。
程氏看著冷臉相對的父子倆,捂嘴偷笑。
「阿郎,娘子,秦郎中來了。」蘇家小廝領著秦家醫館的秦郎中匆匆趕到。
眉山縣裡就兩家醫館,一家在城北,一家在城南。秦家醫館離蘇宅所在的紗縠行最近,平日裡蘇家人有些頭疼發熱等小病小痛,一般都是找秦郎中開的藥。
診個喜脈並不難,秦郎中很快便確認程氏噁心乾嘔,是身子有孕導致,俗稱「害喜」。
蘇洵心中大石落定,頓時鬆了口氣。
程氏撫著腹部,眼含喜意:「才說起阿嫂有喜,沒想到我也懷上了,這也是緣分。若阿嫂和我分別誕下一兒一女,說不準還能結為兒女親家,親上加親呢。我隱隱覺著,我這胎是個嬌嬌軟軟的小娘子。」
聽程氏提起程家,蘇洵眼裡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結親之事還早著呢。慧娘,如今你有孕在身,不宜勞累。既然兩家同時有孕,乾脆兩家都不要辦喜酒了,省得你和阿嫂來回奔波,累著身子。程家那邊,就由我修書一封給舅兄,遣小廝帶上賀儀前去探望道喜吧。」
「只能如此了。」去年年節,因為生產的緣故,程氏沒能回青神娘家小住。眼看著現在已近年末,她又懷上了。不用說,今年的春節定是只能待在眉山養胎,無法回青神看看了。
程氏不禁有些失落:「也不知言哥兒現在怎麼樣了。衡兒滿月酒時,阿兄和阿嫂並沒有把言哥兒也帶來,說是在上學,不得空。長兄與阿嫂早早去世,就只留下言哥兒這麼一個孩子。許久未見,我心裡總惦記著他。」
程氏口中的「言哥兒」,是她長嫂的孩子。長嫂體弱,為程家誕下嫡長子後便去世了。程氏的長兄愛妻如命,因承受不住妻子離世的打擊,悲痛過度,只來得及給長子起了「程之言」的名字,沒多久也走了。
可憐小小的程之言,還不滿一歲就沒了爹娘。好在程家之主程文應對長孫很是喜愛,郭氏沒有孩子,也把程之言當自己的親子悉心照顧。程之言在祖父的愛護和郭氏的關心下,平安長到了五歲。
可惜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程之言五歲那年,一直護
著他的祖父程文應因病亡故。程家的一切都被程濬繼承。長兄長嫂的遺產和田地也被程濬收入囊中,美其名曰「侄兒還小,幫侄兒保管打理」。
程濬一向不喜這個侄子,只不過之前有程文應護著,他不好插手。郭氏對程之言的照顧他也知道,只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等程文應一過世,程濬立即勒令郭氏不許再做多餘的事,只每日供應三餐,任由程之言自生自滅。
從此,程之言在程家的處境變得艱難起來。程家的下人都是看主家臉色辦事,慣會踩高捧低。服侍程之言的下人越來越不上心,發展到後來,甚至把本應供應給程之言的飯菜昧下來自己吃了,只隨便弄了些殘羹冷炙給程之言胡亂填飽肚子。
郭氏雖然心疼,但是自顧不暇,只能趁程濬不在家時偷偷給程之言送些衣物吃食,還要瞞著程濬的親信,以防他們跑去通風報信。
程之言和蘇家的大郎蘇不欺同歲,蘇不欺八歲時已經被楊氏送去上學了。程之言今年十一歲了,卻一直沒有人為他開蒙。最後還是因為青神縣的鄉人議論,說程家好歹是青神數一數二的巨富之家,嫡長子居然十一歲了還沒讀書識字,比白丁還不如,程濬大感丟了臉面,這才氣急敗壞地把程之言送去上學。
「言哥兒是個好孩子,等這一胎生下來,我陪你回青神看看。」蘇洵心中嘆氣,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大舅兄當年也是位樂善好施,溫文儒雅的君子,若是沒有早早去世,如今的程家合該是他當家做主才對。若是程大郎還在,蘇程兩家又怎會因理念不合,而漸漸疏遠。
蘇衡在旁聽著蘇洵和程氏的對話,眨了眨眼,對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兄生出一絲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