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句話自己都記得很清楚,根本不必仔細去想。同樣,他們之間的一點一滴她也一直牢牢記著。
酸的,甜的,以及痛到麻木的。
被她信仰的神明就要歸來,她的心裡歡喜,興奮,激動,可是小小的角落裡面也有一絲疼,一絲累,一絲悔。
不確定,在之後的時間裡面會不會又有意外突然出現,將她整個人重擊到粉碎。
再有……薛含桃知道自己無法承受了,一定會死掉。
「崔世子考慮周全,不愧是人中龍鳳。」稽韶附和著稱是,抬眼看到她怔然的神色,放輕了呼吸。
又一次,他感受到了她的難過,儘管當中有細微的不同。
「稽夫子,假如將來你的夫人是一位絕世無雙的巾幗英豪,而你卻在不為人知的時候,變成了醜惡的壞人,要怎麼辦呢?」
稽韶的表情比之前有所觸動,他靜默片刻,像是擔心嚇住她,張開唇的聲音輕不可聞,「薛娘子若問我,我便如實回答。」
「其實我是一個自私的人。」
「兩人成婚相愛,我不負她,她不負我。除此之外,家世聲名甚至善惡全無關緊要。我的自私在於我更加看重自己的感受,如果有一天,在兩個人的相處中,我感到疲累,儘管還愛著,我也會停下來重新思考還有沒有必要再和她走下去。」
「身份上,人與人多有不同。但對於愛恨情仇,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相愛也未必都要在一起。」
「自私一點沒有什麼不好。」
他暗含鼓勵的目光落在薛含桃的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久到第二日,薛含桃仍記得。
她心不在焉地進宮,聽到薛貴妃詢問她的身體調養的如何,隨口回答喝過孫醫聖開的藥,已經沒有內患。
薛貴妃鬆了口氣,說,「崔世子大捷歸京,等到他回來後,小桃,你要儘快懷上他的孩子。」
她和德昌帝以及絕大多數人都以為崔伯翀壽命無多,大喜過後便是大悲。
薛含桃抿著唇搖頭,目前的她腦中一團亂麻,還想不到孩子。
「不行,懷上孩子才更穩當,」薛貴妃的態度卻很急切,當薛含桃面帶不解地看過來時,她壓低了聲音,和心思單純的堂妹透露了原因,「陛下年歲長了,阿姐怕太子年幼,你我撐不住局面,一個崔世子的孩子能用來籠絡朝中的武將。」
薛含桃愣了愣,反應過來阿姐口中的年歲長了是什麼意思,陛下的身體恐怕露出了衰敗之象,雖然之前也不甚康健,但現在只會更糟糕。
也許,其中便有她的緣故,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薛含桃的心中一時翻江倒海,陛下殘害功臣,放任蔡存等人禍害百姓,外敵入侵也只想著送錢求和棄城而逃,但他仍是自稱真龍的天子……或許報應會落到她的身上。
「阿姐,不會有孩子,我不想為世子守寡,便讓他離京之前寫了一封和離書。」她終於下定決心,將和離書拿出來給薛貴妃看。
薛貴妃從頭到尾地將和離書看過一遍,驀然失言。
「從前我與世子的婚事並非我二人所願,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覺得我配不上世子。可是,現在的我不欠他,我…我想自己做主一次。
「阿姐你放心,我會和你一起保護太子。陛下那裡,勞阿姐幫我一次。朝中諸公正熱火朝天地討論戰後事宜,我與世子和離應該不打眼。」
薛含桃耷拉著腦袋,認真地說出了她心裡的真實想法。
依然深深地愛著,但桃子累
了,想要暫時停下來。
大概,她是自私的;大概,他其實只喜歡甜蜜的桃子。
壞掉的,滿腹算計的桃子滋味發苦發澀,根本無法入口。
告別了薛貴妃,當日她回到定國公府,鄭重其事地將所有東院的人聚在一起,告訴他們自己不再是世子夫人。
玉蘅等人看著那封崔世子親筆寫下的和離書恍惚不已,也終於明白為何她搬去了寧國夫人府。
可是世子大勝金人,不日便歸,未來已經是一片光明。
「夫人不再考慮……」玉蘅欲要開口挽留,她根本無法想像,世子回府後面對人去樓空的場景會做什麼。
「我考慮好了,不過,那株桃樹苗我會照顧到世子回來,它是我對世子的承諾。」
薛含桃的眼眶泛紅,然而,她的身體前所未有的輕鬆。
對,累了就停下來。
她這般想,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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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天空,距離都城不到百里。
崔伯翀騎在馬背上,突然感受到心口處一股難以控制的刺痛,仿佛有什麼不受控制的事情發生,令他慌張。
他握緊韁繩,**的黑馬朝著都城的方向,高高仰起了前蹄。
「世子,之前是我太過魯莽唐突,多次冒犯了夫人。這次回京,我一定跪下向夫人請罪。」說話的人是韓璞,他躺在馬車裡面,臉色憔悴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