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含桃的眼睛怔怔地望著他,雙腿像是灌了鉛一般,怎麼都動不了。
她想,世子可不可以不要再吐血,再昏迷。如果天上的神明能夠聽見,她願意替他承受……
崔伯翀發現她偏頭看過來的時候,她的小臉比雪花還要白,隻眼睛一圈紅通通的,快要哭出來。
「傻桃子,站在那裡不動,等你的桃核死掉?」知道她在難過什麼,崔伯翀反而輕輕笑了起來,挑眉說她的桃核快被凍死了。
被風雪光顧過的桃核發芽的機會幾乎沒有,更遑論長成一棵桃樹。
「陶碗,不見了。」他的笑聲將薛含桃從泥潭中拉了出來,她的目光從他的身上移到了窗台。
那裡除了一盞美麗的桃花燈,什麼都沒有。
薛含桃呆住,嘴巴微微張著。
「嗚!「好在房中還有嗅覺靈敏的大黑狗,它知道主人著急自己的陶碗,徑直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那裡是靠近炭盆的書案,筆架的旁邊就有一隻盛著溫水的陶碗。
「嘖,多管閒事。」崔伯翀淡淡瞥了一眼邀功的大黑狗,命令它坐在書案的桌腳不許動。
可是話音落下的瞬間,有一個瘦小的身軀衝過來為他擋住了飄進來的風雪。
「……比起桃核,我更想要世子不受凍。」她一臉認真和他說,然後用力地將房間的窗戶關起來。
風雪被阻隔在外,崔伯翀眸光微動,沒有說話,而是單手將她抱去了淨室。
溫熱的水汽充滿了不大的房間,他抵著額頭看向滿臉驚慌的薛含桃,身體力行地告訴她自己並不是脆弱的瓷人。
「你應該感到高興,在這場雪到來之前你就救了我,接下來的每一天對我而言都是坦途,明白麼?」
「我救不了世子,能救世子的人是孫醫聖。」
暖意融融的水汽很快就將薛含桃身上殘留的寒冷驅趕出去,她喘著氣小聲辯解。
同時為了強調對孫醫聖的尊重,她偷偷地和崔伯翀說,等一會兒她就在房間裡面為孫醫聖立下長生牌位。
「把醫聖大人當作神明來供奉,肯定有用。世子,你千萬千萬要聽他的話。不要再受傷,靜心修養身體,否則便前功盡棄了。」
一顆桃子喋喋不休,囉里囉嗦,講了一遍又一遍,她繃著的身體和倉皇的眼神表現出她內心的緊張與害怕。
崔伯翀摸了摸她的臉頰,她便像是得到了安慰,拼命地往他的懷中拱去,悶悶地說,她只是太擔心了。
「不需要擔心,我說過你的餘生只需要信仰我一個人,你的祈求我都會答應。」
他垂眸看著緊緊抱著自己的人,低聲喟嘆,這一刻,身體的空洞仿佛被徹底補足,對,就是這顆桃子,她就是自己缺失的一部分。
崔伯翀想,她必須一輩子待在他的手心。
永遠放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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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雪從清晨開始,毫無停歇的架勢,白茫茫的一片,將視野所及的每個地方都遮住。
好在方振早早就命人將積雪清理乾淨,燃起了無煙的炭火,屋中的溫度和春夏之時相差無幾。
孫醫聖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穿著一件衣袍都覺得熱,他笑呵呵地讓人撤下兩個炭盆。
房間輕微地變動了一番後,他才看向崔世子,說可以開始了。
屋中,薛含桃屏緊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孫醫聖的每一個動作,看他將紫曇從玉盒中取出來烘乾磨碎放到藥罐中熬煮,看他拿出幾寸長的金針在火上一遍遍燎烤,看他又用浸了酒水的布巾擦過鋒利的匕首……這是要重新割開世子心口的傷疤嗎?
她呆呆地咬著嘴唇,不敢想像到底會有多痛。
「帶她去外面待著。」崔伯翀一手解開衣襟,瞥見她唇瓣上咬出的牙印,沉聲對著方振吩咐。
這個她,自然只指一個人。
薛含桃小小地搖頭,不願意和方振離開這裡,她要陪著世子。
可是她尚未開口說出的決心被湮沒在一句話一個眼神中。
「乖桃子,聽話。」坐在榻上的男人衣襟半敞,眼中閃過的暗光告訴她,他不想她看到自己猙獰又狼狽的模樣。
「在外面念書給我聽。」
「……好。」
薛含桃往後退了兩步,故作輕鬆地扭過頭,走到了屏風外面。
雪依舊在下著,方振為她尋來了一本遊記,是之前他在書房中未曾念完的那本。
她雙手捧著書,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起來,隨著鼻尖縈繞的血腥氣越來越重,她的語調也越來越輕。
刀刃似乎在劃開一個人的軀體,薛含桃念完了一頁,舔了舔唇瓣的傷口,含著一點刺痛繼續念下去。
少女的聲音不快不慢,隱隱約約像是從天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