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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伯如蓋著繡被,圍一件大紅狐狸皮襖子,雪白風毛圍在臉邊袖口,淩厲之色竟柔和不少。她接過手爐,「後日吧,後日天暖些,日子快到了,也不能再拖了。」

孟蘅點點頭,問:「陛下一定要去?」

蕭伯如道:「我娘的生忌要到了。」

三月初三。

她語氣含笑:「姐姐應該記得。是我們初見的那一天。」

孟蘅道:「是,梨花滿地不開門。」

蕭伯如嘆道:「今年的梨花也該開了。」

黃參正要問安,突然身形一頓。

行宮,梨花,三月初三。

這三件事對他一個天子近侍而言,不過合夥湊成一樁深宮諱言和先帝逆鱗。真正在他眼中留有形象,是許多年前,屬於元和的一個春日。先帝賞教坊鼓吹,攜後宮幸勸春行宮。

一個暮春傍晚,先帝走出卞後居所,由黃參為他掌燈而行。是時梨花已放,花深處,黃參引先帝轉出牆角,隱隱見一個青色身影跪在樹下,正是皇后居處之外。

先帝蹙眉問,那是什麼人?

黃參支吾道,是伯如小娘。

彼時蕭伯如——皇長女忤逆中宮,已被褫奪公主號貶入行宮。她在宮中無有封號,地位尷尬,只能被不倫不類地呼作小娘。

先帝沉默片刻,問,今天初幾?

黃參答,今兒初三。又笑道,小娘女孩兒家,對皇后娘娘磨不開面,心裡是有孝道的。

先帝臉上不辨喜怒,點頭說,是有孝道。

之後,蕭伯如受封長樂公主,並在行宮設道場祭祀生母,那時黃參才領悟,那夜她所拜的是歷代皇后以椒和牆的居處,而非獨屬卞氏女一人的居處。

但當時,他只記得那女孩站起來,和先帝遙遙對望。

宛如當年,她的母親,他的結髮妻子。

於是他走掉了。

黃參忙要提步跟從,卻仍忍不住回望一眼。

花樹下,蕭伯如收回目光,面上綻開一抹古怪神秘的微笑。黃參直覺,就在這短暫的交鋒里,蕭伯如已然握住天子的命門。

未多時,先帝開始頻發噩夢,少女蕭伯如進入他的宮室。黃參等候在外,聽見一聲炸裂的巨響,似乎摜碎了什麼瓷器,接著居然傳來先帝的流涕之聲。

隔著紗簾,蕭伯如摩挲他的後背,將他擁在懷中。這個近似於妻子的姿勢,竊取於她母親的智慧。

很多年後,黃參才從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一些潛邸舊聞。先帝少時不得志,常酗酒,有一次竟失手傷到王妃,讓他們失去了第一個孩子。

賀王妃曾對女兒講起這樁舊事,嘆道:「你阿爹飲酒時脾氣最暴,心也最軟。他有手腕,但還想留存一絲余情不泯。他就是這麼個人。」

先帝迫死了髮妻賀氏,叫她作為匕首一直刺在心上。

蕭伯如想,陛下,是你把匕首遞給的我。

翌日,蕭伯如與先帝同登帝輦的消息傳遍大梁每一個角落。她似乎一夕之間認清了什麼,黃參無法參透。這個真相,只有明月知道、春水知道、滿地梨花雪和幽咽琵琶聲知道,那個夜晚,賀蓬萊找到她,她如獲至寶。

為此,蕭伯如向卞氏皇后屈就了,向她父親可笑可悲的權威屈就了。她重新獲得皇庶長女的地位,因此得到封邑和封號。長樂。那是她母親對她的盼望。

學會求全的蕭伯如活得恣意張揚。她恰如其分地拿捏著父親的愧疚,委婉地討要特權和尊重。她網羅面首,僭越中宮,食邑堪比親王。但黃參察覺,那遠遠不夠,她對權力的渴求來自報復欲而非貪慾,貪慾可以給予金銀,報復卻只有血能完成。

上元夜宴,天子血濺玉階,那個黑衣少年斷簫為劍,在舉頭十萬冤魂的三尺青天下公然弒君。有時就是這麼簡單,一個瞬間,就足以切斷一個王朝的動脈。

那時候他們都沒有意識到,面前這個厲鬼索命的少年人,會成為歷史嶄新的輸血管。

黃參只記得前一刻,先帝正含笑對岐王道,朕聽聞殿外有歌聲。

岐王側耳傾聽,含笑拱手,是鳳鳴,陛下,鳳鳥降世,大吉之兆,陛下萬歲,山河無恙。

黃參也努力去聽,卻只聽見宛若馬蹄的動地隆隆之聲。

岐王端起酒杯為皇帝祝頌,歌唱《天保》,如日之恆,如月之升……

今夜天空沒有月亮。

一枚黑色閃電從天而降,如同烏鴉,帶來死亡的先兆。閃電劃落的聲音像一段竹簫刺破胸膛。

緊接著,先帝死了,刺客逃了,宮闈亂了,日月隕落了。

殿外滿天煙火怒放,彷佛慶祝,彷佛隱語。凋謝殆盡的光輝里,黃參看到蕭伯如的臉。

她身後虞氏軍隊的鐵騎開道,黃參伏跪在先帝不曾瞑目的屍體旁,俯首叩頭。

蕭伯如的鳳頭錦履停在先帝面前,在先帝死去的眼睛裡,她變成血色染青衫的賀氏王妃。蕭伯如抬首,看向岐王,微笑道,五郎,一切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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