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剪了下燈芯,繼續道:「以如今將軍在朝在野的聲望,只怕無人能出其右。更何況,肅帝子嗣斷絕,今上他們都要推翻,其子也定不會留。沒有正統承繼,世族於情於理,能選擇的只有將軍。既如此,不如賣一個好給新君,來謀求在新朝的屹立不倒。」
蕭恆沉默許久,道:「世家有逼宮之意,我們千里之外都得知消息,如此危重之事,皇帝怎麼會無動於衷?」
李寒想了想,「自然,不能排除個中有詐。要麼,就是皇帝被蒙住了眼睛耳朵。」
蕭恆道:「你是指,她的身邊之人。」
李寒笑道:「還是古人智慧。一早知道肘腋與蕭牆,不得不防。」
燈光昏暗,夜間微微一閃,像只瞽目。李寒嘆道:「天下之亂,苦在百姓,不得置身事外。可如今宮闈之亂,將軍倒可以作壁上觀,等著當漁翁了。」
他抬頭,見蕭恆神情不見舒緩,「怎麼?」
半晌,蕭恆方道:「世族何等精明,又最捍衛君臣綱常,沒有觸及底線絕不敢犯上謀逆。可如今皇帝壓根沒對他們出手,他們何至於此?」
李寒看向那盞昏燈,像看一個時代的縮影。
「或許她坐在那個位置,在他們眼中便是最大的謀逆。」
蕭恆呼吸一緊,下一刻,李寒已經將臉上肅然打散,換了些輕鬆神氣上來,道:「多說無益,將軍現在只需按兵不動。反正不管你做什麼,追隨你的只會說天命所至,憎惡你的只會說惺惺作態。既如此,不如把名分坐實,叫他們先魚龍爭鬥,咱們就坐等百官出郊相迎,正大光明地請你入京。」
第368章 一三四 牝雞
夜間朔風凜冽,夏秋聲提燈在外,臂彎掛一件薄裘。
不遠處車馬駛來,在府門前停下,夏秋聲迎上去,攙扶夏雁浦下車。
夏雁浦面色沉鬱,由夏秋聲為他披上薄裘,一言不發,快步走回府中。
直到府門關閉,夏秋聲才問:「父親與諸公商議,結果如何?」
夏雁浦住步,默然片刻,道:「他們要迎蕭恆入主。」
夏秋聲沉吟:「鎮西將軍聲名在外,的確……」
他突然噤聲。
夏雁浦轉頭看他,目光冰冷,「一個欺世盜名之輩,能有什麼德行!」
夏秋聲道:「父親,蕭恆的確打過建安侯的名號,但也是為潮州求糧所用。他或許出身不正,但絕非無德無能。當今天下兵連禍結,蕭恆若能結束亂局,並非一樁壞事。」
夏雁浦苦笑兩聲:「你長大了,好大的眼界和心胸!」
「父親!」
「夏氏先祖當年追隨高皇帝開國建都,世代感沐皇恩。後來靈帝偏信奸佞廢黜長幼二子,我身為門客,未能保全公子,已是罪孽深重。後來先帝繼位,是祚業偏立;今上一介女流登基,更是牝雞司晨。好了,如今一個亂臣賊子也要篡據大寶,將大梁血胤絕於一旦,百年之後,我有何顏面去見祖宗?」
夏秋聲正要開口,管事已急急跑來,低聲道:「相公,金吾衛范大將軍拜見,說有要事入府詢問。」
夏秋聲面色乍變,抬頭看向父親。
世家今日商議改立新君之事,夏雁浦剛回府,禁衛便到。來的還是皇帝身邊最得青眼之人。
夏雁浦問:「府外多少人?」
管事答: 「只大將軍一人。」又補充道:「叩的是角門。」
夏雁浦略作思索,「請大將軍入正堂,我這就相迎。」
管事應聲而去,夏雁浦望著他背影,轉頭對夏秋聲道:「你立即出城,我去信再回來。有任何消息,先保全自己。」
夏秋聲叫道:「父親!」
夏雁浦沉沉看他。
風吹葉動,簌簌作響,夏秋聲咬緊嘴唇,對他深深一拜。夏雁浦低聲叫道:「來人,快給郎君套車,送他出城去!」
***
正堂燭火旺然,夏雁浦在窗上看到一片身影,深吸口氣,拾衣而入,笑道:「不知大將軍下降,實在有失遠迎。深夜不宜飲茶,家中有些桂花清釀,還請將軍一嘗。」
范汝暉轉身,目光掃過案上杯壺,也不開口,撿杯嘗一口,放回桌上。
他面上喜怒難辨,夏雁浦看他動作,道:「將軍深夜造訪,可是陛下有什麼旨意?」
范汝暉凝視他片刻,微笑道:「我倒是很佩服相公的膽氣,如此情形,還敢出口問我。」
他將一卷信箋丟在桌上,「相公今天去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還要我幫你回憶回憶嗎?」
范汝暉敲敲桌案,「聚眾謀逆,可是九族盡誅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