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道:「陛下真有誅你的心,還會顧你這開脫之辭?」
李寒道:「皇帝若將我仍算作青門中人,要誅,便要從青公誅起。青公雖遠離中樞,但到底是先帝舊臣,門生故吏遍天下,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我的同門麼,不說別的,只怕皇帝就不敢擅動小鄭這位崤北軍權的實際掌權人。要夷我的十族,皇帝豈非自掘墳墓?杜將軍,我和令弟,也是師出一門。」
杜宇臉色發青,這次李寒拿起酒壺,給他滿一杯酒,「言語冒犯,還望將軍海涵。」
杜宇緩和一下語氣,勸道:「李郎,你及時退步抽身,我還能力陳陛下叫你戴罪立功留一條性命。你就算為你的親朋好友著想,阿筠眼睜睜看著張霽掉了腦袋,他再救不回你,你要他下半輩子再怎麼過?」
李寒眉心微動,「他要你撈我?」
杜宇道:「他有信給你。」
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按在桌上。
封皮以飛白書四字:渡白親啟。
李寒靜靜坐了一會,像出神。燈焰一瞬不瞬,和杜宇一樣地凝視他。片刻後,李寒抬手拆開信封。
一看信,李寒就忍不住笑起來:「杜傲節啊杜傲節。」
接著他舉信在燈,讓飛白化作飛灰。
杜宇不料他是這等反應,問:「阿筠不勸你?」
李寒道:「傲節知我。」
杜宇一時無言,「你是要負隅頑抗到底了。」
李寒不答,向他舉杯一敬。
杜宇和他再對飲一杯,突然問:「梅道然也在?」
李寒心中陡然警醒,面上依舊淡淡,「梅統領身兼諸事,說不準。」
杜宇點點頭,又問:「阮道生……蕭恆現在怎麼樣?」
「將軍一切都好。」
「娶老婆沒?」
李寒想了想,「算是。」
「成啊,那麼個毛頭小子,現在也算風生水起,有家有口了。」杜宇撂開酒杯,「信你也見了,回去吧。明天估計是個響晴天哪。」
這杯酒盡,杜宇不再留他,李寒也不多待,起身告辭。
一出帳子,冷風兜頭,李寒腳步加快。
杜宇性情魯直,即使有算計,通過他的言行舉止便能猜出七七八八。他先拿言語鼓動,除策反之外,多少也是想看在杜筠情分上拉他一命;又示以杜筠書信,算是給李寒下達的最後通牒。
杜宇會很快動手,最早就是明日。但他此行沒有帶多少人手,那許淩雲就是天子節鉞下最好的武器。
李寒拈動手指,指間還殘存書信焚燒的菸灰之氣。但如今蕭恆尚未痊癒,山上儘是病殘之人,許淩雲大軍正猛虎在傍……如今災情疫病皆有緩勢,杜宇若以聖命催逼,許淩雲未必不會動手。
今日之危迫在眉睫。
許淩雲狄皓關是大義之人,雖有舊時間隙,但大義跟前難以離間。能動的只有一條縫隙。
李寒腳步一頓,手中燈籠打一個轉,他猛然調轉方向,快步走向另一座營帳。
***
帳簾打開時酈叢芳正要吹燈睡下,心中一跳,試探道:「李郎有事?」
李寒徑直上前,道:「青羊壩決堤之事,我有個猜測。」
酈叢芳忙整理衣衫,找了把胡床請他坐,問:「李郎請講。」
「我懷疑青羊壩用料有假。」李寒道,「為確保堤壩結實,取用的石料都是天山白石,此石市價昂貴,只石料採買便花費近千萬兩。但這幾日大水消退,我和青公再看殘壩,發現所用石材只是尋常青石,還有不少只是用碎石粘合而成。這樣算來,僅用料一款就有七百餘萬兩的空隙可拿。」
酈叢芳神色驚駭,「但當時使君親自察看過用料,的確沒有問題!」
李寒看著他,不說話。
在他眼神里,酈叢芳漸漸寒毛豎起,低聲叫道:「……不可能!」
李寒問:「為什麼不可能?」
酈叢芳語無倫次:「事關一地百姓安危,豈能在這事上行半分差池?他是一地的父母官,萬一朝廷追究下來……李郎,你莫要誆我。」
「酈長史,我並沒有說這人是誰。」李寒道,「你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酈叢芳仍是搖頭。
李寒嘆口氣:「用料從採買到核查不出二手,連建者都是他自己的族親,這就有了監守自盜的條件。若說百姓安危,酈長史,貴地使君若是心繫百姓之人,豈會有此丁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