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姓陳的隨從不遠不近地跟著,正被這一句砸在腦門上,疼得牙酸。
葛小藤卻未察覺他的神情變化,繼續道:「這位正是借了蕭鎮西的勢,軟硬兼施下來,兩年之內,南秦周邊州府雖不至於聽他號令,但絕不敢援手相幫,今年開年更是把大宗的商貿給斷了!境內原本也不急,官路走不通,羌地的私銅可是應有盡有——這不,想必您也聽說,這位可是個雷霆手腕的,將那位小羌君斬殺後扶植個傀儡坐鎮,整個羌地都在他一人之手!如今各大商貿一斷,大夥估摸著還是得開戰。」
甘郎點點頭,問:「百姓——鄉親們的儲備糧夠嗎?」
葛小藤嗐一聲:「這正是一樁有趣的,這位把各大商貿砍了個乾淨,就是沒有動糧食。明眼人都看得明白,這幾年南秦春耕艱難,其實斷糧更容易攻城奪池。他不這麼幹,多少還顧慮著大夥死活。他手下也有幾萬人馬,真打起來,說不定還是哥哥打弟弟、兒子打老子!家裡哪個願意?大公現在號召著應戰,但軍中大半還是比較消極,我聽說個別軍隊裡還鬧了齟齬,但到底是現在這位的親信做長官,火速鎮壓下去了。」
甘郎應一聲:「一朝天子一朝臣,不過這位新君的親信我還真不太了解,真跑起生意來只怕還有交道要打,還要辛苦葛爺提點。」
葛小藤笑道:「甘郎這話就見外了。如今這位大公手底下的人說複雜是複雜,說簡單也簡單。當年這位……繼位之時,他的妻弟徐啟峰是得力臂助,民間都說徐啟峰能掌兵,是這位繼位前許下的承諾。徐將軍前兩年戰死,軍權便重新收攏到大公秦善手裡……哦,還有一位褚山青褚將軍,是文公從前的知交伴讀,後來轉投秦善。因為他手中握有兵馬,秦善不敢輕易動他。不過他圍剿那位殿下無功而返,更引得秦大公起了疑心,也在慢慢分他手中的權柄。如今秦大公幾個兒子也漸漸長成,他的長子秦晟公子倒很爭氣,手中也帶了一支兵,但……嗨,年前秦大公已經為二公子秦煜請玉牒冊少公了。」
那位陳姓隨從面色一定,甘郎卻依舊含笑:「有道立嫡立長,莫非秦晟公子出身不正,秦大公才擇立幼子麼?」
葛小藤道:「還不是有了後娘有後爹。這位秦晟公子的親娘原本是大公的結髮之妻,出身也是名門貴族的裴氏,只惜裴夫人早逝,大公為了得些軍力援助娶了徐家的女兒,也就是如今的公夫人。沒娘的孩子沒人疼,秦晟公子的母族還因為裴公海行刺一事遠貶他鄉,秦晟公子就此失勢。不過也是禍兮福兮,他若做了少公,恐怕還沒法這麼爭氣。小小年紀跑去軍中歷練,竟也掙下不少功績。」
甘郎道:「他本是嫡長,怎麼也叫正統,如今的公夫人還敢放他去軍營染指軍權?」
葛小藤笑道:「只怕這位徐夫人一早料不到他這般本事,只盼他能死在軍中,畢竟刀劍無眼。誰料秦大公子竟是個有本事的,還在軍中樹立不小的威望,這才叫有因有果。」
甘郎道:「不論如何,冊立少公也是喜事一樁,怎麼外頭半點都不曾聽說?」
葛小藤嘆道:「還不是朝中結結實實鬧了一場。文公和幾大世家交好,雖然秦善登基後世家凋落,但多少還有些勢力。冊立少公的旨意一下,裴氏蘇氏幾個子弟當即跳出來,說文公嫡長尚在,大公越侄僭立也罷,安能偏廢先君血脈至此?秦善一場暴怒,砍了幾個人的頭,沒成想更惹得一片怨聲載道。也難怪,如今那位殿下雖身在關外,卻羽翼漸豐,啟程奪位是眼前的事。這件事鬧得實在不小,還是靠晁舜臣下場,給大公當的好人擦的屁股。」
秦灼問:「我聽聞晁太宰是文公舊臣,大公竟還肯繼續用他?」
葛小藤笑道:「你這是有所不知,這位晁太宰當年便是神童出身,要說政務謀略,放眼南秦無人能出其右。加上文公當年賢名猶在,朝中但凡可用的人才多少都受過文公的恩惠,有骨氣的要麼致仕要麼遠走,就算秦善逼迫起用也不肯真心供謀獻策。只有這位晁太宰,兢兢業業勤勤懇懇,跟著文公時怎麼幹,如今跟著他就怎麼幹。也因為這,和褚山青一起惹了一身背主忘恩的罵名。這兩位秦善倒不想用,但他自己的裙帶姻婭忒不爭氣,放眼朝中哪還有什麼可用之人?湊合著使罷了。」
甘郎繼續抬他的身價來請教指點,一路下來,已將話套了個大差不差。真正的權柄分布外人絕不能知悉分毫,但整體形勢和陣營如何,卻是難以隱瞞朝野之事。
陳子元跟在一旁笑得臉酸,見秦灼依舊笑如春風,只怕比對蕭重光還要誠懇燦爛幾分,心道勾踐果真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只說扮笑這一門官司就能叫他吃得頭疼。
但秦善冊立秦煜,秦灼就徹底成為孽子孤臣。雖說在意料之中,陳子元仍不免心中膈應。他尚且如此,秦灼又當如何?
趁著夜間在驛站歇腳,陳子元便溜進秦灼房中,見一張面具正晾在案頭。這人露出尊容,沒幹別的事,在寫信。
陳子元瞄了第一眼就不再看,只說:「冊立秦煜那件事,你怎麼想的?」
秦灼未住筆,道:「好事。」
陳子元摸不著頭腦,「好事?」
若沒有秦煜,秦灼回去正叫一個名正言順。如今有一個朝廷發玉牒冊封的新少公,秦灼就成了正經八百的亂臣賊子,他回去振臂一呼,又有誰敢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