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溫吉坐直身子,拍了拍榻上的另一隻枕頭,「你們兩個,這是定了?」
秦灼道:「算是。」
秦溫吉點點頭,不置可否。
阿雙將熱茶捧上來,秦灼取了只乾淨盞子給她倒茶,「你今日早來些,還能見他一面。」
「我不想見。」秦溫吉接過茶盞,淺淺啜一口,「因為我不同意。」
秦灼嘆一口氣。
秦溫吉放下盞子,也不看他,「但你的事我做不了主,我也不想一見面就為個不相干的和你吵,所以,不見最好。」
她如此反應也在秦灼預料之內,甚至要更好些。秦灼丟開這話不提,問:「老師沒同你一起來?」
秦溫吉道:「本要一塊,但老師被秦善流放多年,熬出一身舊疾。啟程前病倒了,我做主,叫他先在羌地安養。」
秦灼忙問裴公海的病情,秦溫吉一一答了,轉著茶盞,對秦灼說:「如今虎賁合兵,共計三萬有餘,強攻王城風險依舊不小。老師叫我問問你,有沒有拿下主意?」
秦灼徐徐道:「你集成兵馬,是想主動出擊。」
秦溫吉拈了拈指上茶水,「還不到時候?」
「我想老師並沒有同意你的打算。」秦灼笑了笑,「不然在羌地你就會發兵打頭陣。」
秦溫吉目光銳利,不語。
秦灼看著她微微活動的手腕和指節,道:「你我式微多年,南秦十五州早已是秦善天下。兵力據點、軍事重鎮究竟在何處,哪州哪川的人心向誰歸服,甚至走哪條道行哪條路,我們統統不如秦善清楚。貿然全軍進攻,十分被動。」
秦溫吉問:「你是什麼意思?」
秦灼道:「這幾年我紮根潮州不前,你一直覺得我溺於情愛,有怨言。那這樣講,南秦以北以西,都是大梁哪些州郡?我為什麼一定要拿下羌地,你真以為只為他蕭重光?」
秦溫吉瞬間明白他的意思。
秦灼自從進軍柳州起,便有意經營南部鄰州的商貿行走。和蕭恆聯盟共居潮州,他掌了很長時間的政務,至今仍把財務攥在掌中,已經和南邊各大州府搭好橋樑。如今又有蕭恆聲望在,各地顧及皇帝不敢結交蕭恆,但給秦灼提供便利,也是為日後鋪條後路。
他是想包圍南秦,三面而攻。
秦灼道:「和這數州交好,可以切斷秦善外面的輜重管道。這幾年耕種艱難,不是誰都有蕭重光的本事,能生生開一條糧道出來。糧草不論,打造兵器的銅鐵、品種良好的戰馬,甚至只是尋常貿易,只要截斷,秦善就熬不住。」
「蕭重光是真不錯,可做禍水,還不夠。」他輕輕一嘆,「我並不是沒有進攻的打算。但戰場不能在南秦。」
秦溫吉道:「你是想駐紮周邊州府,逼秦善出兵來打。」
秦灼笑道:「真要打,必須是我們的主場。」
秦溫吉問:「大梁那幾個州能答應?」
秦灼拍了拍蕭恆那隻枕頭,「這就要借他的東風。」
秦溫吉微微眯眼。
「蕭重光如今拿下英州,大梁西境北至西塞南至潮州,千里疆土盡數在他掌中,各地兵力總和,如何也有三萬。三萬之軍百萬民心,單論大梁哪個州府,能不懼、不畏、不怕?」秦灼仰身翹起腿,倚在那枕頭上,「哪怕只借他的名頭,以蕭重光如今之威,也是一個極大的臂助。他們不肯借道給我,但有這位尊神在,這是筆不得不做的買賣。」
秦溫吉道:「你覺得與皇帝相爭,他能贏?」
秦灼沒有立即說話,腳靜靜垂著。香爐里煙氣直上,映在秦灼眼中像一線環首刀光。他輕輕說:「實話講,我有點怕他活不到那個時候。」
「以他如今的聲勢人望,遲早能坐上那位置。但蕭重光……是個不要命的,從不知道什麼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溫吉,他現在也算個統率三軍的將軍,但壓根沒把自己當成青山過。他的麾下是柴,那他就要做頭一根被燒的柴。身先士卒,好笑吧?現在這個世道,他真這麼做,他真做得到。」
秦灼喃喃道:「我答應和他好,也是想拿這事做個牽絆。等他再身犯險境,想起我,至少能有個後顧憂,能有點活著的盼頭。」
秦溫吉深深看著他,嘴唇蠕動,到底沒能開口。
當日聽聞蕭恆錦水鴛遇伏,秦灼當場的反應她便覺得不對,又聽說秦灼竟為這麼個露水情穿了耳,秦溫吉怒其不爭之際更是駭然。
秦灼何止上了心,竟有點情根深種的勢頭。
不是好事。
秦溫吉道:「那你就當他已經死了。」
秦灼看她,眼底幽深。
秦溫吉很坦然,轉骰子一樣轉那隻吃空的茶盞。骨碌碌的響動聲里,她手指一動,倒扣骰盅般將盞子按在桌上。
她抬首,盈盈笑看秦灼。
「如果蕭重光死了,沒有他的助力,我們要怎麼做。」
***
秦溫吉出了屋,臉上已戴好那半副面具,顯得青面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