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州南接潮州,北望西塞,此地基業若能堅實,蕭恆下一步不論北上南下還是東進,都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他到了該走的時候。
這天日頭好,真有些草長鶯飛的晴和味道。一輪艷陽下,赤衣江水揉滿碎金,好一條粼粼綾緞光。梅道然先帶大軍在前方紮營,草野上,一黑一白兩人兩馬徐徐而行。
蕭恆輕輕勒韁,拂好秦灼因風微亂的髮絲,說:「就到這裡吧。」
秦灼道:「你不用在家裡留這麼多人。」
蕭恆率軍北上,仍留了兩萬兵在潮州。
「潮州是基業,基業必須牢固。」蕭恆握他的手,手指撫摸那枚青石虎頭,「我頒了新令,從今往後,少公調我的兵馬,不用持軍印。」
用它就可以。
他們給予彼此用私印來統調對方軍隊的權力。
秦灼笑道:「哪怕你當了皇帝?」
蕭恆嗯一聲,「我的親軍,都可以。」
還挺嚴謹。
秦灼抬手撫摸蕭恆喉結,手指摩在嘴唇上,那樣注視他。
蕭恆道:「白天。」
秦灼不說話,只拿笑眼看他。
蕭恆和他對視一會,傾身吻上他的嘴唇。
雲追低鳴一聲,去廝磨元袍鬃毛。馬背上二人耳鬢相依,人影映在水間,被兩點花影吹碎。
兩人唇舌微分,卻不肯拉開距離。秦灼貼在他唇畔,呼吸和聲音吹拂:「要保重。」
又緊了緊捏他後頸的手,說:「要惜命。」
蕭恆閉眼抵住他額頭,雙手捧著秦灼臉頰,這樣靜靜依靠一會,蕭恆輕聲說:「我立夏前一定回來。潮州熱得早,別急著吃冰。」
他執住秦灼的手,說:「我好好的,你放心。」
水中滑過一雙分飛燕影,蕭恆鬆開秦灼韁繩,向遠處旌蓋撥轉馬頭。
秦灼立馬目送他疾馳而去。春風吹起,草浪沒過馬蹄,秦灼一簇野火般在江邊燃燒。隨著蕭恆身影漸遠,大片雲影被風颳過頭頂,天光乍暗處,秦灼目中情愫也漸而斂盡,等陳子元策馬趕到他身邊,他已經恢復一張平靜淡漠的君王臉孔。
陳子元說:「人到了。」
秦灼道:「早到了吧。」
陳子元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你倆的事你妹妹也聽說了,今早蕭重光走,你定要來送。這不是怕來的不合適,平白叫你倆尷尬嗎。」
秦灼瞧他一眼,不多說,同他策馬回去。
馬近州府,秦灼便見外頭駐紮了新的軍隊,服色如同虎賁。眾人見他和陳子元同歸,也曉得他的身份,齊齊抱拳稱殿下。一進院子,一匹棗紅馬駒便朝他低鳴一聲。
秦灼躍下馬背,沖迎上來的阿雙問:「溫吉呢?」
阿雙道:「在您屋裡坐著了。」
秦灼點點頭,徑直走向自己房間。
他步伐很快,一進門又漸漸慢下來。
這並不是分離後他第一次見秦溫吉,甚至不是今年第一次見秦溫吉,但直至今日,此刻,秦灼才產生一種石頭落地的真實感。
他妹妹回來了。不是幻覺,不是夢。
秦溫吉坐在榻邊守著案,案上還攤著他沒看完的帳簿和幾本閒書。她盤膝而坐,青銅面具掛在領前,拈秦灼早晨剩的雲片糕吃。聽見動靜,她抬起頭,往旁邊挪了挪。
神色平淡得不像分隔數年,而是昨天才見過。
秦灼挪動腳步,從她身邊坐下。秦溫吉一歪腦袋靠在他肩頭,繼續吃手中的半塊糕。
秦灼問:「好吃嗎?」
秦溫吉囫圇道:「噎。」
秦灼便囑咐阿雙煮茶,又問:「早晨沒吃飯?」
「吃了。」秦溫吉說,「我就嘗嘗。」
她拍了拍掌心,結果秦灼遞來的帕子擦手,道:「聽說蕭重光把兵權交給了你。」
秦灼說:「不至於,只是他的兵,我可以調令。」
好一個「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