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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知簡面無表情,一滴淚水滑過臉頰。

呂擇蘭雖認罪,如今也解了實權,但到底是正經的金紫光祿大夫,岑淵不好將他越級下獄。對此,呂擇蘭卻顯得通情達理。

「請使君留裕一日,容我整理文書。若怕我跑了,請公人看管房屋即可。」呂擇蘭道,「明日清晨,我自請囚禁府獄,直至天使到來。」

他整理衣衫,對岑氏叔祖深深一躬,「今日亦是故人生忌,還望松岩公體恤,予我熱酒紙筆。」

此事一出,岑氏族人皆對他避若猛虎,叔祖也是勉強應允。呂擇蘭轉身,再向棺木深深三拜,便在公人監看下返回住處。

呂紉蕙仍是驚魂未定,匆匆追兄長離去。岑淵見此,也嘆口氣,向岑知簡抱袖,「驚擾嬸母之靈,實非晚輩之願。但天理昭昭自然有報,呂長公認罪,嬸母也能寬慰寸許。還請岑郎節哀。」

岑淵率眾離去後,靈堂仍籠罩在一片靜謐的灰色陰霾里。岑松岩忙叫人,「還不快把郎君扶起來!」

「叫他坐一會吧。」有人這麼說。

岑松岩長長嘆氣,看向堂外的陰沉天色,「今日是發不了喪了。」

人們似乎又說了些什麼,告辭的告辭離開的離開,岑知簡不管也不問。呂紉蕙的話如同驚雷的餘音,猶在他耳中隆隆作響。

儘早回去。他說。這是你娘唯一的心愿。

可母親怎麼知道他要回來,呂擇蘭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別人也就罷了,呂擇蘭,怎麼可能?

就算信不過他的手足之情,岑知簡也很難相信這樣一個曾經通過招安蕭恆來終止戰爭的人,會是這樣賊喊捉賊的真兇。

但他若不是真兇,他為什麼要緘口認罪?

岑知簡深深呼吸,幾乎喘不過氣。這時,梅道然終於他身邊半跪下來。他一隻手搭在膝蓋上,一隻手順著岑知簡後背,眼睛卻瞄定棺材。

「你若覺得令堂之死有疑,我可以幫你。」

岑知簡嘴唇動了動,「如何幫我?」

梅道然看著他眼睛,緩慢、沉重地說道:「先要開棺驗屍。」

岑知簡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好久,他才從喉中擠出一道嘶吼:「我娘不是罪犯!」

「但府中仍有罪犯。」梅道然從他指間抽出那團宣紙,慢慢疊好,翻開他袖子放進袖袋裡。他扭頭看向靈前供奉的裊裊香菸,它們和紙灰一起在半空形成一縷迷人複雜的色彩。

梅道然說:「一切由你決斷。」

***

這晚岑知簡住在亡母房間,一夜未眠。

門外,一世界明月光,梅道然的影子傍門而立,沒進來,只在那兒守。

直至丑時,房門才被輕輕叩了兩聲,梅道然聲音響起:「該吃藥了。」

岑知簡打開房門,看到他手中所端的藥壺藥碗。

他早已不是孩童,不會要人哄勸才停止哭泣,也不會任悲痛摧毀自己的身體。梅道然為了他的嗓子費了多少氣力他看在眼裡,他總不能辜負這番善意。

岑知簡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梅道然道:「你那位叔祖要告知一聲。令堂的喪儀,在呂長公羈送後正式舉行。」

岑知簡點點頭,我有話要問他。你有法子避開公人,對嗎?

兩人剛出房門,本是一潭死水的院中乍然掀起漣漪。院門外隱約響起嘈雜的說話聲,對方面孔隨腳步靠近在燈火下漸漸清晰,看形容打扮,應該是個送信的小廝。

而小廝身旁,竟是呂紉蕙作陪。

呂紉蕙問:「……溫國公病情如何?」

小廝也是焦心:「時昏時醒,很不好了。這幾日一直念叨君芳,卻不知長公到了什麼地方。原想著到華州來報一聲,不料公竟在此處!」

呂擇蘭師從老溫國公楊崇,二人數十年師生情誼,不可謂不厚。

既如此,羈押呂擇蘭之事可能再有轉圜。就算真的押送回京,皇帝看在老國公的面上,也須使師生病榻敘情。

但有寬限,就有轉圜。

這通陣仗不小,岑松岩岑松岩也聞聲趕來,同看管公人說了幾句,公人們便退到兩側。

呂紉蕙上前叩門,「兄長,國公爺來信,兄長可歇下了?」

可房內燈火通明,全然不是安歇的樣子。

呂紉蕙推了推房門,發現並未上鎖,便直接推門而入。在他踏進去後的下一刻,屋內響起呂紉蕙的驚叫悲痛之聲。

岑知簡匆忙邁過門檻。

書桌之上,半盞殘蠟猶明,照亮歸置完畢的書籍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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